亲,在我的童年少年时期,这三个人不得不给你说说,就是我奶奶和父亲、母亲。先讲讲我的父亲,毕竟,在他生前,我很少和他说话,不是我们不愿意交流,而是我们当时不知道父子之间如何沟通。
我父亲十二岁失去父亲,他是长子,爷爷离世后,他和奶奶一起受尽了各种苦难,他协助奶奶和两个弟弟一个妹抱团在一起,从小饿过饭,直到解放后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去当兵,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当兵后才吃饱饭,二十岁还在长个儿。抗美援朝三年结束回国后不久,到原石油部四川石油管理局当上石油工人,直至他退休。
我和父亲的感情之泉,是在他老人家七十岁之后,才开始挖掘慢慢打开的。近五十年的时间里,真正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最多不超过三年,加起来也就一千多天吧。但是,他在我骨子里的记忆上却很深刻。
前面讲到的杜哥(杜光辉)读了我新部诗集《桃源诗篇》后,欣然写了一篇诗评,题目叫《农耕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对恃》,他在写道:
“地理地貌只是故乡的外壳,故乡的内核是造就他们生命的父母,还有与父母有亲缘关系的族群。他们不但制造了远离故乡人的生命,还给他们提供了哺育心灵的第一口乳汁,给他们的精神坐标提供了基础的横线,他们未来的发展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建筑。流传几千年的民间经验“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尽管片面,但确实说出了父母在儿女精神发育中的作用。儿女不但继承了父母的生理基因:外貌、长相、声音、身高,也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父母的道德品行。阅读吾平的《桃源诗篇》,明显感觉出他是用故乡抵御都市“负面”对自己心灵的侵蚀,对自己精神品质的危害。这才是诗人抒写故乡的真实思想和出发点,这样的诗才有价值。我们就不难理解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不会忘记,那就是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面孔。”我理解“母亲的面孔”就是故乡的内核,《桃源诗篇》恰恰就是写了故乡与城市这两样。”
杜哥是专门从事写作的大家,我读过他的几部长篇小说《闯海南》《适天石》《大车帮》等。他是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理解一个诗人(另一个我)的。其实我在海南做律师三十余年,走的是律师执业之路,写诗是近十年来的业余爱好。但是我同意他有关故乡的长辈和亲人对自己品行的影响。
我曾写过一篇纪念父亲的小文,现抄录如下:
《父亲的小酒杯》
父亲喝白酒喜欢用瓷杯,5钱的杯,喝啤酒用碗,从不用杯。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我无从知道。但是有两个时段可以让我推定是不喝酒的。
第一时段是父亲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当兵参加抗美援朝之前无酒可喝。据奶奶及父亲本人讲过,父亲十二岁那年,父亲的父亲早逝,留下父亲和两个叔叔一个仅九个月的姑姑与奶奶相依为命,祖上虽留下点田土,但是从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开始变卖田土了,所以,他们孤儿寡母五口人常常是一天吃两顿一顿,每年春季和冬季是最难熬的,常常是以野菜为食。直到共产党解放了父亲这样的大多数穷苦人翻身,父亲抓住机遇去参加解放军,才吃饱了肚子,据说父亲二十岁去当兵后还长个不少。
第二个时段是父亲在离世前五年是有酒不能喝的。父亲一生节俭,他的口头禅是吃饱穿暖就够了,痛恨浪费。他的童年少年时段一直与饥饿寒冷相伴,他当了兵,当了石油工人,觉得很自豪,对共产党充满了感恩之情。当兵到朝鲜做炊食员,当石油工人在食堂做采购员,我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父亲单位旁边是重庆啤酒厂,为了改善职工生活,他去采购散装啤酒回来给大家喝,当然他自然会和食堂的同事一起用大碗喝的,但是从不带回家来。在家里有少量老家金凤白酒,在那个年代是珍贵的。父亲享受喝酒应该是上个世纪80年代至2005年这一段时间了,每天中午、晚上各两杯52度白酒,每顿二两,一盘花生米是离不开的,如果配上凉拌猪耳朵就更美了。不过父亲最后的五年因身体原因不再喝白酒了。
我陪父亲喝酒最难忘的是我22岁左右那年的冬季一个周末晚上。当时我在重庆读书,父亲在重庆工作,母亲和弟弟妹妹在南充老家,每个周末父亲会给我专门备好饭菜,记得那天晩上,父亲和同事杨叔叔一起开喝了,我按往常一样准备自己盛米饭,父亲说儿子你来喝一杯吧,我带着忐忑的心情与父亲第一次喝酒,当我仅仅浅浅舔了一小口时,父亲严肃地说,男人喝酒不能畏畏缩缩,大口喝酒会死人吗?于是我不服气猛把一杯干了,父亲才露出了笑容,父亲带着微醉给我讲了他十二岁失去父亲后的成长生活工作的许多故事,父亲这几句话至今在我心里面久久不能忘怀,父亲说这几年邓爷爷(邓小平)改革开放,我工资涨了,又有酒喝,儿子你16岁当了石油工人,现在又托邓爷爷的福在我身边读书,你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一定要努力,要吃苦,要节俭,变泥鳅不要怕泥巴糊眼睛,人在世上做事不要贪生怕死,男人要靠自己⋯等等,那天晚上,我们三个男人一起喝了几瓶白酒记不清了,当晚我是醉了,幸福又有收获地醉了,也让我知道了,酒是人与人沟通的美妙良方。父亲回老家必不可少就是找他的两个弟弟一起喝顿酒,举杯之间没有豪言壮语,却兄弟情深。再之后,逢年过节回家会主动陪父亲喝酒的,我的两个弟弟和妹妹也是如此,如今我们兄弟姊妹相聚也是端起洒杯尽在不言中的温暖。
父亲的酒杯还放在老家厨房的碗柜最上方那个地方,白色的瓷杯,装5钱的小酒杯,阳光照进来,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