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味道,很多人不相信,但是,是真的。
比如说,斯德哥尔摩有一种淡淡的黑松露的清香,巴黎是那种高端和劣质香水混在一起的味,芝加哥有一股巧克力味,阿姆斯特丹闻起来是那种厚厚的奶酪味,伦敦有一种被雨水打湿的青草味,慕尼黑是黑啤酒味的,爱丁堡是让人犯晕的威士忌味,曼谷的味道很难描述,似乎混杂了鲜花水果海鲜鱼露还有汽车的尾气,新德里是那种纯正30号柴油的味道。
可能我天生就是一个对味道比较敏感的人,而且容易把味道和记忆联系到一起,有些幸福的味道,只要闻一次,就会记住一辈子,比如被风吹过的麦田,比如薰衣草味的香水,又比如一大杯热气腾腾的Kränku花果茶。每当来到一个新的城市,走下飞机或者火车,我总要先伸个懒腰,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然后通过鼻子接收到的信息开始幻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每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味道,都会像是打开了一扇关于记忆的传送门。无论身处何方,无论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冲刷和洗炼,那种味道总会在第一时间把相应的某段回忆唤醒,在大脑空间中创建一个无比具体的场景。
就好比,每次闻到CKin2U的时候,我会想起地铁里玩手机的小白领,闻到咖啡味会想到上学时每天早起赶火车的日子,闻到辣椒味的时候,会想到小时候家家户户轮流点起蜂窝煤炉挤在一起做饭的小院,其实钱也是有味道的,那是一种经过无数人转手却不会沾染上人气味,冷酷而却又让人上瘾的味道,有这种味道的还有麻将牌。所以每次和朋友走进棋牌室,听着无数麻将牌噼里啪啦摔在桌上,我也会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朋友问我,你干嘛呢?我说,嘘,你闻到了吗,钱的味道。朋友看了我一眼说,听过幻听幻视,你他妈这是叫幻闻吧。
关于我10岁以前的童年,对味道的大部分记忆都是来自每天早上洗完脸,我妈往我脸上抹的雪花膏的香味,那是一种让人每天闻都会放心的工业香精的味。那个时候让我最自豪的事应该是成为了我们院里大哥的马仔,我不知道大哥的真名叫什么,但是院里的大小孩都叫他大哥。
我并没看过大哥打架,但是不管谁和谁打了架都会找大哥评理,可能是因为大哥看过所有周润发的电影,了解的剧情比所有其他小朋友都超前,所以他变成了大哥。只有叫他大哥,他才愿意把赌侠的故事换成第一人称讲出来,每个故事的开头都是“我当年二年级的时候……”。上小学前,我知道最高的学历是小学六年级,他已经到了四年级,对我来说,他已经是道行很高的人类了。
大哥常带我们去冒险,我们在后院用树枝点起火,然后小朋友们把从家里偷出来的玉米,土豆,地瓜放到火里烤。大哥是唯一那个可以只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这些食物能不能吃的厉害人物。只有大哥说,玉米好了,所有小朋友才争先恐后去尝那个玉米,如果大哥没有说,土豆可以了,是绝对没有人敢去碰那个土豆的。
玩累了,我们会去一个居民楼楼顶的平台看夕阳,黄昏来临的时候,小院里的人多了起来,炊烟也袅袅升起,大哥会问我,你闻到了那个味了吗。我说,辣味!他说,那是辣子鸡的味,做辣子鸡要先要把鸡洗干净,抹上薄薄一层盐巴,还得耐得住性子,用花椒酱油料酒和各种调味料浸一个小时。之后放油大火炸透,拿出来放凉,过一会再放进去炸第二遍,一直炸到麦田的颜色。你见过麦田吗?我摇摇头。他说,你去尝尝你爸的啤酒,那就是麦田的味道,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有一天你会喜欢的。那天,我偷喝了我爸的啤酒,从此就记住了麦田的味道。后来,我见过许多自称大厨和美食家的人,但是再也没有一个能像大哥一样只对一道菜稍加形容就让人流口水。
后来,我16岁,上了高中,我和老Z成了哥们。老Z留着长长的鬓角,脸上棱角分明,看上去挺酷的,本来老Z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们一个坐在教室的西北角一个坐在东南角,从我到他的距离曲折得像一条贪吃蛇。认识老Z,是因为晚自习放学回家要骑车走同一条路,那条路又黑又长,做为全班最高大健硕的男爷们之一,老Z自动肩负起目送我走进小院才离开的职责。
老Z是个不爱说话的男生,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基本就是听我一个人跟个神经病人似的自说自话:周华健下个月要来开演唱会了你听说了吗,东北的犯罪团伙又潜伏到咱们小区了你知道吗,门口新开那家泡芙店太好吃了你吃过没有。老Z总是不停的点头,跟着说一句,真的吗?哇哦!不会吧!哈哈哈!
日复一日,转眼高三,那天我和老Z像往常一样,晚自习之前坐在学校门口的永和豆浆吃饭,老Z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跟我说,生日快乐,送你的。我说,这么好,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啊?老Z说,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说,你还知道什么啊,都跟我说说呗?
老Z很认真的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是敏感纠结的处女座,你1米68,你47公斤,你穿三十七码的鞋子,你爱吃榴莲和芋头,你最爱中岛美嘉和后街男孩,你怕胖,你怕黑,你怕打雷,你怕所有超过4条腿的生物,你有选择强迫症,你失眠,你习惯开灯睡觉,你先刷牙后洗脸,你每个月那几天都会痛不欲生,你的目标是让你的知己你的朋友你的闺蜜们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人,构造和谐小康社会,你做到了。
我说,哈哈哈厉害了哥,你真是我的百科全书!老Z说,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我说,什么事,自己家哥们儿随便问!老Z摇摇头没说话,把小盒子推到我面前。我打开盒子,掏出里面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老Z说,这是高地薰衣草做的香水,我觉得跟你很搭。我打开闻了一下,就再也没法忘掉那个老Z说跟我很搭的味道。那个味道,放佛来自天际,悠远而坚韧,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仔细品味,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羁。
后来的后来,22岁,大学毕业,老Z去了北京,我拖着两个比我自己还重的大箱子去了一个很远的北欧小国,开始一个人生活。独自去上课,独自去打工,独自背着硕大的行囊默默行走,独自在深夜里写字,独自做苦涩却让人上瘾的浓缩咖啡,独自在晚上回家的路上看深邃的星河和空洞的苍穹。我遇见了不同的人,大部分靠谱也没少了奇葩,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大部分正能量也没少了毁三观,匆忙中度过青春,磨练中长大成人。长大的标志之一,可能就是能忍耐的事情变多了,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忍耐上学时数不完的考试,可以忍耐打工时态度傲慢的老板,可以忍耐身旁浮躁的人群,可以忍耐那些无聊肤浅的话题。一个人的生活,变得很现实,辗转忙碌,辛苦恣睢,没空在周末去公园的草坪上享受暧昧的阳光,没空天天去微博里看曾经的留言和往来的过客,没空为听到曾经熟悉的旋律而驻足忧伤,只有在地铁站冰冷的座椅上小睡的那一段时间,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多么想念属于故乡的那个味道,想念小院里袅袅升起的炊烟的味道,想念麦田的味道,想念永和热豆浆的味道,想念薰衣草香水的味道。以前我总是以为,自己的青春就应该独来独往,对什么都可以了无牵挂。
今年,我30岁,跌跌撞撞的过完了全部青春,阴差阳错的定居在8年前一个人执著前往的弹丸小国。我结了婚,先生是个理工男,在大学里工作,他既不像大哥那么会讲故事,也不像老Z那么酷,但是,他傻傻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足够温暖和踏实。闲暇的周末,我们窝在家里松软的沙发上,每人端一杯歌特兰产的Kränku花果茶,听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看窗外的初冬银装素裹。先生问我,咱们喝了多少种味道的Kränku了。我说,大约有10几种了。先生说,明天我去买他们家刚出的那套December Tea Celander,这个12月的嗅觉盛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笑了笑,看着两个茶杯里氤氲的热气,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散开,把水果丰收时的香甜散发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时间都为我们静止下来,仿佛在喧嚣的尘世里避开一个角落,闭上眼睛,只闻味道,不施粉黛,洗尽铅华,浮生流连,只看弱水红花。
这其实并不是一篇小说,而是几段关于味道的琐碎回忆,所以也不必在乎结局。2017年的冬天,那些关于幸福和温暖的味道,有没有也带着你穿越回那些属于青葱的岁月,等到下次我们遇见的时候,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