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
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
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
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 ,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胼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
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
浸 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
且夫得者, 时也;
失者,顺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 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
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解释:他们四位先生,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各自潜心修道,原不相识,某日偶然萍聚,互相交换心得,感到十分契合。
四人共同宣称:“以道的观点看,对立的两极乃是一回事。
如果虚无是人的头颅,生存就是脊梁,死亡就是尾椎。虚无起头,生存续后,死亡收尾。自成一系。
生死存亡本来就是一体的事,这是我们的生死观。凡持有这个观点的都是我们的道友。”四人相视而笑,从此结成知心道友。然后分手,各自回家继续修道去了。
不久,子祀听说子舆病了,便去他家慰问。
子祀站在门外,听见他在高声咏叹:“伟大的造物主哟,是你神奇的力量把我蜷缩成这样的哟!”
子祀吃惊,急步入门,见他上身赤裸,背长痈疽,发炎红肿,痛得俯首弯腰,致使五脏处于高位,下颏靠拢肚脐,肩傍高过脑顶,颈椎凸出,指向天空,够可怜了。
再看他的面部,阴阳二气错乱,呈现不祥的死灰色,糟透了。
子祀原想说几句安慰话,又见他的表情恬淡,反映出内心的宁静,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便不说了。
子舆俯首弯腰,耸肩缩颈,蜷成一团,坐在炕床,同客人闲聊天。
都是修道之人,寡言少语,三五句也聊得没盐没味。
子舆说:“我去照照吧。”爬了炕床,蹒跚走到院角。
匍匐井边,以水为镜,照见身影。
然后摇头,低声咏叹:“哎哟哟!伟大的造物主哟,真是你神奇的力量把我的形体蜷缩成这样的吗?”
子祀问:“你恨吗?”
子舆说:“没事。从何恨起呢。
我不过是造物主的一件作品而已。如果他老人家还要修改,把我左臂变成雄鸡,我就恭听啼鸣报晓,岂不方便;
把我右臂变成弹丸,我就挽弓打猫头鹰,那是补品;
把我臀部变成车轮,
把我灵魂变成马匹,
我就有专车乘坐,还不必雇车夫。
什么是得?得就是属于我的时间来了。
什么是失?失就是属于我的时间去了。
要来的终久要来,心安气定的我等待。
要去的终久要去,心平气和的我顺从。
我以这种态度面对得失生死,什么欢乐悲哀都攻不入我的精神堡垒。
古人说的自身悬挂自己解脱,就是这个意思。自身悬挂在半空中,喊别人来救命,枉自挣扎。
他不晓得那是外物捆紧了自己的内心,还得自己解脱。
自己不解,到死不脱。
谁也扭不过造物主,自有人类以来便是这样的了。我又从何恨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