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ID:浮世伞下,文责自负。
“孩子,吃饭了!”
“喵~”
我搬到这里已经第四...第五个年头了吧,具体多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出身在一个农村,出生那天那个家的主人就把我送给了爷爷,之后的这些年里,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作为一只生长在农村的猫,我从一出生就肩负着帮主人家捕鼠,防止老鼠祸害粮食的责任。
想当年我还是我们那个村子有名的捕鼠能手呢。每年阳春三月闹鼠灾的时候,邻居经常提着一包卷烟到我们家,求爷爷把我“借”到他家住几天。我被“借”到别人家,无一例外,每次都是被那家的主人好吃好喝的供着的,他家的猫只要一见我,绝对毕恭毕敬的叫我一声“猫哥”,况且,作为一只猫连个老鼠都搞不定的话,那不是丢人呢嘛。
爷爷去世之后,奶奶的小儿子建林决定把奶奶接到城里住。刚开始奶奶死活都不同意,说她舍不得邻居、舍不得老家、舍不得她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一亩三分地,但奈何岁月不饶人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奶奶一个人又怎么生活的下去呢?最后奶奶只能妥协了,而我也跟着奶奶搬到了如今的家中。
刚搬到城里的时候,完全不习惯这边的生。比如,城里几乎见不到一只老鼠,想要开开荤就只能忍着;又比如,在这边远不像以前在村子时那般自由,外面都是汽车,一不小心就被车撞了;再比如,城里上厕所只能上在那么一个小小的盆子里,而且还要靠奶奶清理,要是老奶奶哪天忘记清理了,那我只能...
奶奶喊我吃饭了,我以前听说城里的天天吃的都是猫粮猫罐头,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奶奶的大孙子给我买过一次,不得不说确实挺美味的,但是我还是喜欢和奶奶给的食物,她吃啥我也跟着吃啥。
“给,要吃完啊!”
“喵~”
奶奶把满满一大碗稀饭放在我的面前,要想吃完这些,我得花好长一些时间了。
奶奶端着她的那半碗稀饭步履蹒跚地走到阳台,把稀饭放桌子上,坐在她的那张竹椅上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哪里的窗户是整间屋子里唯一能够看到小区大门的地方。奶奶每天都会在那里坐很久,我看着她,她的背影渐渐和我记忆中爷爷的身影重合,那时爷爷也总是坐在那张竹椅上,静静地望着进村的那条大路。
“喵~”
“孩子,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已经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了,但奶奶还是没发现我的舌头不能吃热的东西。不过,我真的挺害怕,好不容易等到这碗稀饭凉了,奶奶又像以前一样重新给我盛一碗热的。
我走到阳台,慢慢地在奶奶身边躺下,她俯下身子轻轻帮我梳理着我的毛。我喜欢这种感觉,痒痒的很舒服。
“孩子,你怎么这么瘦呀?”
“唉,跟着我老婆子受苦了。”
这里不用捕鼠,我的生活就变成了吃完饭就在阳台晒太阳睡觉,睡醒之后又吃饭,周而复始。我是日渐肥胖,比同类差不多大了整整一圈,可奶奶为什么还感觉我瘦了呢?
唉,我想,我余下半生应该是不可能再瘦下来了。
叮咚~~门铃声响起。
“奶奶!”
奶奶打开门,门外的男孩满面笑容,径直从奶奶身边走过,在屋子里四下张望。
“奶奶,小猫呢?”没等奶奶开口,男孩先问道。
“应该在阳台上睡觉吧。”奶奶十分欣喜男孩的到来,笑得眼角都眯了起来。
男孩听到奶奶的话,走到阳台抱起正在熟睡中的猫。
“都长这么胖了,奶奶把你喂得这么好呀!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好东西。”
“喵~”
男孩摇了摇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了满满一整袋罐头,罐头在塑料袋中互相碰撞,发出“咔咔”的响声。
“孩子,渴了吧?这么热的天你还跑过来,来,喝这个。”
奶奶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递给男孩,男孩接过牛奶,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我们这学期学校放得早,我回来都一个星期了!”
“哦,已经一个星期了呀。”
奶奶眼神中浮现一丝失落,随即立马消失不见,奶奶看男孩没有喝牛奶,又从旁边柜子中拿出一个崭新的茶杯,颤颤巍巍地朝厨房走去。
“孩子,你饿了吧,奶奶给你做点吃的。”
男孩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随即把怀中的小猫放在竹椅上,说道:
“不用忙了,奶奶。我还有事呢,我要走了!”
“刚来就要走了?”
“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他们都等我呢。”
“行吧。”
男孩走到门口,又不舍地望向阳台方向,猫咪似乎是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孩子,等一下!”
奶奶放下手中的活,赶紧追到门口,从兜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荷包,从里面一沓破破烂烂的零钱中抽出一张20元钞票塞到男孩手中。
“孩子,和同学们出去肯定要用到钱的,拿这个钱和同学们买个饮料喝。”
男孩鄙夷地斜了一眼奶奶塞到他手里的钱,说道:“那我走了,奶奶。”
“行,有...”奶奶说到嘴边的话忽然停住了,男孩也不顾奶奶是否说完就推门而出,奶奶朝着男孩的背影轻喊道:“有空常来玩啊!孩子,每次你走了这小猫就一直叫个不停。”
男孩走了两步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奶奶说道:“奶奶,那牛奶别给小猫喝了,都过期了,扔了吧。”
“好好好,听你...”
奶奶倚在门口,听着楼道中的脚步声慢慢变小直至消失,屋子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我这大孙子呀,现在是大学生,是高材生。忙呀!像他外公一样,都是干大事的人。”
奶奶坐到竹椅上,老猫听到奶奶的声音,从沙发底下慢慢爬出来,走到奶奶的脚边,用它的小脑袋轻轻蹭着奶奶的小腿。
“喵~”
“他说呀,他还是他们学校什么会的会长呢!还是那个啥...动物保护协会的组长,你看我这孙子对你好吧,还给你买了这么多的吃的。”
奶奶望向罐头,说:
“老猫,你的命真好啊。”
奶奶靠在竹椅上,闭上了眼睛,阳光洒在她的眼角,反射出晶莹的光。
“我叫不二,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你主人没给你取名字吗?”
“老猫、小猫、猫咪、死猫...每个人给我取的名字都不一样!不过,我还是习惯叫我老猫,可能是因为比较喜欢叫我老猫的那个人吧。”
这一年的冬天,我遇到了一只很有趣的猫,他叫不二。他告诉我他是一个纸箱子生下来的,猫怎么可能是纸箱子生下来的呢?
“你...看上去还很小嘛!”
“是呀,我还有一个半月才成年。你看上去很大嘛!”
“我都可以算是你爷爷辈的了!”
“你住在这个街道很久了吗?”
“大概住了三四年吧。”
“我才不到一年,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所以我现在多大,我就住了几年。”
“哈哈,你还真是有趣。”
或许是因为年龄尚小,他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十足的好奇心,问的问题也经常天马行空。
“老猫老猫,你说这些人类出去觅食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们呀!”
“老猫老猫,你说人类坐进汽车,就不怕汽车哪天忽然把它们吃掉吗?”
“老猫老猫,你说我的主人为什么要叫我不二呢?”
他听说我是从农村里来的,就整天跑到我家楼下让我给他讲些我在农村的故事,比如我是怎么抓到黑鼠一家、我是怎么成为村子里的“猫老大”的。它就像是每天六点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动画片开播的小孩子一样,这些在我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他眼中确是绚烂多彩的。
忽然有天他对我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就像当初的我告别我成长的那个小村子,来到这座水泥森林一样。似乎是因为他的主人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约定一起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它说,它很讨厌那个女孩,因为那个女孩抢走了他的主人。
“我真的好讨厌她,现在我的主人一有空就和她打电话。”
“你是觉得她占用了你主人陪伴你的时间?”
“不是占用了,是直接抢走了。”
“你需要陪伴,你的主人也需要陪伴,你和你主人之间的相互陪伴对你们彼此来说很重要,但这并不是全部,你的主人也需要来自别人的陪伴,需要一个人能陪她聊聊天。”
“聊聊天?”
“对!”
“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后来,它并没有离开,我也没有问它什么原因,他也没有提起过。
这个冬天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的睡眠似乎比以往更多了,我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我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向终点了。我像往常一样静静趴在阳台上晒太阳,但心中是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老头子呀,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忙呀!孩子们关心我,把我接到城里来,但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儿只是给孩子们添乱...”
奶奶靠在竹椅上,轻轻地抚摸着爷爷遗像,抽泣着说道。
我决定了,我不想奶奶因为我而伤心。我顺着阳台边的管道爬到楼下,朝着人少的方向走着。
“就决定是这里吧,奶奶不会来这儿的。”
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最终选择在一棵樟树下停下了脚步。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就很少出门,尤其是最近一年左右,几乎一直都待在家里,没想到好不容易出了次门,竟然是为了来给自己找墓地。
我绕着树转了一圈,找了块没有草的地方安静地躺了下来,但还是觉得差点什么。
“对了,以前村子里有人去世了都是挖个坑然后埋起来的,爷爷也是那样...”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莫名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悲伤,这种感觉就好像忽如其来的洪水一样顷刻间淹没了我,淹没了身边的一切光线,淹没了一切的空气一样,一瞬间就好像让我窒息。但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起身用两只前爪不停地刨土,这方面我是个高手呢,但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好好活动了,不一会儿,我就累了,但好在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形状了,下次来的时候只要按照这个形状挖下去就好了。
我回到家时,奶奶不在家中,大概是被谁接走了吧。奶奶临走前还在我常常晒太阳的地方放了一罐猫罐头,可能是因为活动量太大了,我吃了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奶奶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带着奶奶的外孙外孙女回来了,奶奶坐在最中间,头上戴着一顶生日王冠,大儿子和大女儿一左一右搀着奶奶的手,奶奶笑得像花儿一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场景。
“老猫,来这里。”
“妈,一个猫有啥好管的!”
“我这老伙计,陪了我十年了,我还和它没照过像呢!”
说着,就招呼坐在最边上的二儿媳来抱我,二儿媳一脸不情愿地抱起我递给奶奶。
“来,看镜头!3,2,1,茄子!”
就这样我在奶奶的怀里拍了我和奶奶的唯一一张合照。
“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儿子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奶奶的大儿子最先起头为奶奶祝寿,他刚一说完其余人立马鼓掌附和,房间里的掌声经久不息,就像是大年三十人们放鞭炮贺岁一般好不热闹。
奶奶有三个儿子: 建忠、建业、建林,以及两个女儿:建安和建宁。除了小儿子建林之外其余的儿女都成家了,小儿子建林毕业后和朋友一起创业,赚了些钱,买下了这个房子。于是就把奶奶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起初他是和奶奶一起住的,但是由于自己的工作原因,经常大半年不回家,所以这个房子只剩下奶奶和她的猫住了。剩下的儿女都是好几个月才象征性的来奶奶家转达一圈,今天却破天荒的全来了。
“来奶奶给你们红包。”
奶奶从口袋中拿出一沓厚厚的红包,给小孙子们挨个发了一个,等最后一个小孙儿拿到红包之后,奶奶又从另外一边兜里又拿出一沓红包。
“来,这是建林的,这是建宁的,这是建宁女婿的,这是...”
“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建林看着奶奶给他们兄弟几个挨个发红包,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小时前。
“妈,我回来了!”
“...”
“这老太太出去了吗?”
屋子里异常安静,建林把手提箱放到卫生间里,轻车熟路地从鞋柜中拿出自己的拖鞋,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客厅,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坐在阳台竹椅上睡着的奶奶。
建林轻轻地走到奶奶身边,奶娘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来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建...建林?你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待多久呀?”
“妈,我也刚回来,待四五天就走了。”
“哦。”
奶奶听到儿子这次回来又立马要回去,见到儿子的喜悦一下子就消失了。
“妈,您先别难过!我先喝点东西,再和您慢慢说。”
一路的奔波让建林口渴难耐,奶奶听到儿子说渴了,急忙想起身给孩子倒水,建林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好好坐着,他自己去弄。
建林打开冰箱,冰箱里此时只剩下几盒牛奶了,建林只觉得牛奶的包装很是熟悉,拿出一盒牛奶仔细看了半天就气冲冲地走到奶奶身边。
“妈,你是不是一直一个人住?”
“你走了,这个房子里就剩妈一个人了呀!妈早上起来,收拾收拾屋子,然后听听戏曲看看电视,一天就过去了。哦,还有老猫呢。”
奶奶转头看向老猫平时睡觉的地方,却不见老猫的影子。
“这老猫,大概是出去野去了,它平时不出去的,偏偏今天就...”
建林听着妈妈的话,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我没问你这个,妈,我的意思是我走了之后他们就没来过吗?”
“谁啊?你说你哥他们吗?他们经常来的,这不,前两天建忠家的那孩子就来看我了...”
奶奶知道他这小儿子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实情的话,他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的。人到老年,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儿女平安,家庭和睦,她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之间因为自己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
“算了,问您也是白问!你就只会护着你那几个儿子女儿!”
“唉,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都是妈手心里的肉。”
在这件事情上,建林早已对奶奶无语了。
“哦,对了!妈,我过几天就走,然后去个一个半月左右,然后以后都不走了。”
“为什么?你们那个工作室是不是出事了?需不需要钱呀?”
“哈哈,妈,您眼里您儿子就那么没用吗?”
“...”
“妈,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回到这边发展,现在工作室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在哪儿干不是个干呢,对吧?在这边也能多陪陪您,我回来的时候哥几个还说呢,想吃您做的红烧肉,等工作室搬到这边之后,他们说要天天来咱家吃饭!”
“好,好!”
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后大概是太高兴了,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建林看着奶奶哭泣,也是心疼不已,轻轻拍着奶奶的后背,就像小时候自己哭泣时奶奶安慰他时一样,不过相比起心疼奶奶,此时他内心中更多的愤怒。
“建林啊,你也二十七八了,不小了,该成家了!你和小鑫处得怎么样了?小鑫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啊!”
奶奶的情绪稍一缓和,就开始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了,对此建林也是非常无奈。
“妈,这不要搬工作室了嘛,我们打算等忙完之后再决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订在明年年末了!”
“那就好,要是能看到你们都成家,我时候我死了去天上的时候也能和你爸炫耀炫耀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妈能活到一百岁,我和小鑫还没好好给您尽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