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中午和奶奶打电话,她说家里的那只猫死了。我问她,那它的孩子呢?也都死了,早就都死完了。我走在学校的路上,太阳很大,眼框湿润。怎么会?我明明不喜欢这只猫的,它胆小又懦弱,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便没有人能近得了它的身,喂饭时它也远远的躲在桌子下。我不喜欢它,真的,它的孩子也是,和它一个德行,我都不喜欢。
我难过的是,它的妈妈,我的老猫,它永远的没有了。我哭泣的是,这个世界上我与它唯一的联系没有了,它的血脉断了……
老猫在很早很早以前,也是一只小猫,和小时候的我一样小。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便有它,它和我一起长大。听奶奶说,我小时很皮,常常欺负它。有一次还把它扔到了屋门口的火麻林里,它满身是包的爬回来,也不恼,仍奔向我,在我脚下蹭来蹭去。它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因为那时我也小。我只知道,我长大的时候,它也长大了。它很会抓老鼠,它是村子里最会抓老鼠的猫,每天都能看见它咬着肥硕的老鼠在房梁上走过。它很有灵气,天气冷时,它缩在地上成团,奶奶便唤,走,去给你烧火烤去,它便呼的蹭起来爬去火房的火坑边上坐着,等奶奶烧火。它喜欢爬去床上睡觉,奶奶凶过它几次,它就再也没有上去了。它爱吃肉,爱吃有叶子的蔬菜和肉汤泡的饭,还爱吃鱼干粉拌饭。奶奶每次赶集时,会在小摊贩那里买一些买鱼干时剩下的粉末,没有时就买小鱼干,回来在砧板上剁碎了给它拌饭,它最爱这个了。
它真的很有灵性,又爱与人亲近。每次我难过时,它都会在我脚边蹭来蹭去,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知道它是在安慰我。每次我去黑黑的后堂屋里拿东西时,叫它一声,它便会扬着高高的尾巴陪我去。走夜路时也是,天黑时我要是有事非得去一趟二叔家,也要叫上它,它在我脚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令我感到心安。对,它可不像一只狗似的吗?也不对,它比狗勇敢得多。村子里的狗都打不过它,怕它,看见它就远远的走开,这也是我让它陪我走夜路的理由之一,我怕村子里的恶犬。它甚至还拖过一条水蛇来过家里,它含那蛇,蛇还会动,它耀武扬威的含着蛇来家里。吓坏了爷爷奶奶和我,被奶奶好一顿呵斥,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了。
我小时候母亲经常打我,骂我。我常常跑去院子里,坐在胭脂花丛里哭。它便会忽然出现,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在我脚边蹭来蹭去,还会爬到我的腿上,又来蹭我的脸,蹭掉我的眼泪。我那时就紧紧的抱着它,心里的悲伤便一点一点的消散,它陪着我渡过了无数的这样的日子。无论我是在胭脂花丛里哭,床上哭,树下哭,炉子旁哭,它总是能精确的找到我,安抚我。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快乐的。我偷吃奶奶切的香肠时,也会悄悄地给它一片;我撕开零食包装袋时,也给它扔几块放在地上。我坐在炉子旁时,它就跳到我腿上,我抱着它,抚摸着它的毛。奶奶总是训斥,猫身上有跳蚤,可是我不,我就抱着我的猫,对抗着奶奶,也是对抗着这个世界,它是我心里柔软的柔软,甜蜜的甜蜜。我会用手给它捧水喝,扯狗尾巴草给它玩,在酒席上打包肉菜给它吃,叫它老猫老猫。是的,我爱它,我爱我的老猫,有多爱,就像现在我一边敲字一边泣不成声这样的爱。我每一次写着关于它的字,总是完成不了,因为我总是写了开头便泪眼婆娑,再也写不下去,无法回忆,承受不住。
反正它就这样和我一起长大了,直到我上了初中。我十三岁上的初中,那时她也十三岁。猫的十三岁,是很老很老了,它那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爱动了,对狗尾巴草也不感兴趣了,连猫咪都生了好几窝,被奶奶陆陆续续的送了人,但是它还是粘我得紧。我那时,走读,一个星期回一次家。每次我一回去,它便欢快的迎接我,跑到我脚边蹭我。也爱跳到我腿上,它爪子上老是粘满了又黑又湿的泥土,一跳上来我的棉衣棉裤便全部脏兮兮的了。再加上我那时青春期,暗恋未果,老是心烦意乱。我就烦它,它一跳上来我就凶它,它还跳,我就把它扔下来。现在回想,我简直不是个人。因为它那时真的很老很老了,牙齿都掉了一颗,就是咬老鼠的那个大尖牙。但是它很厉害,它依然能抓到老鼠。它经常躺在门口晒太阳一动不动,它太老了。
有一次周末回家,我没见它,便寻无果。奶奶说,送它去给马路边的姑姑家抓老鼠去了,姑姑家今年闹老师特别厉害。本来想送小猫的,但是小猫近不了它的身。我特别生气,生奶奶的气,老猫多老了啊,多老了啊。奶奶说她也没办法,姑姑来求,老猫是村子里最会抓老鼠的猫,奶奶没有理由拒绝,即使它牙都掉了一颗。我想去姑姑家把老猫要回来,可是我拉不下那个脸,姑姑对我们挺好,猫只是借她一段时间,我这样想。
有一天,上小学的妹妹告诉我,老猫死了,死在了马路上,她亲眼看见。它是被捂着眼睛送去的,但是,它依然想回来,它想回家。它一次一次的试图过马路,它想回来。即使我们抛弃了它,它依然想回来。它被车子碾碎的那一刻,它心里该有多么的绝望,它为了这个家战战兢兢的抓了那么多年老鼠,陪着小主人长大,它老了,都掉了一颗牙齿,他们还把它送走。它多绝望啊……
我不喜欢它的小猫,除了小猫胆小以外,更多的是因为,内疚,我们抛弃了它。这件事情,我不能去怪奶奶,也不能去怪姑姑,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它,我的老猫。我一直认为,它留下的小猫一直不与我们亲近是报应,是它在怪我们,怪我们害死了它的母亲,可是现在,它的小猫也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