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家境一般,而且很胖。扔到大街上,连自信都带不回来。
偏偏,学习成绩又超级好。全班第一,全校第一,联考前几名,都像家常便饭一样,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一个“才女”的名号。
饶是这样,我也没有为自己建立好自信体系,走过一段持续三、四年坎坷、阴暗又可怕的岁月。
学生年代尚可平安度日,毕业之后,一个自卑、自傲又自尊心极强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宿命呢?
首先,绝不可能有健全的人格。
我出生在一个县城,在父母的攀比和同学间成绩竞争中长大。我爸爸是一个经历过摸爬滚打、和命运顽强抗争、彻底从底层社会蜕变成上流人的军人,他给我灌输的是“你身上流着不屈的强者的血液,作为军人孩子,你必须是最优秀的”。
我一直认为自己比别人强,毕竟不费脑子就能有好成绩,看过的书比别人读的目录还多。可以说,骄傲已经成为我的骨髓,不可磨灭。
我有两个超级讨厌的人,一个是我发小,一个是我堂姐。小学班主任是爸爸的好朋友,为了让我有点出息,他每天都在盯着我,任何小毛病都会被他抓住,每天晚上都来我家给我补文化课,一起来学习的当然还有发小和堂姐。
老师每次都说发小多么有灵性,学习多好,他是如何如何喜欢她。妈妈也每天在说,“你看看人家,考试就是比你厉害。你堂姐也是孝顺又顾家,小小年纪就洗衣做饭,比你强百套。”
我长得没她们漂亮,学习还没她们好,走到哪都惹人嫌,一旦考试考不好,面临的就是恐怖的批判与羞辱。整整六年的时光,造就了我强烈的自卑。初中爸爸把我转到一所重点学校,班里的孩子非富即贵,个个都出类拔萃,为了赶上他们的课外阅读量,我泡了三年图书馆,把所有能念到名字的国内外名著,都熬着夜啃了下去。
终于,以比全校第一名少1分的成绩,进入了当地的重点高中。那时,我已经无法再做一个闷头学文化课的好学生了。太多的课外阅读积累,让我偏向了个人的喜好,不仅学文科,还要去最喜欢的古城念大学。那个阶段,我放弃了和发小还有堂姐他们继续攀比,本来,也不是我要和他们比。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庆幸,如果我继续在那个模板里生存,和千千万万的考生一样,沦为按批量生产的考试机器,毫无个性可言不说,毕业后还要从事一些枯燥、无聊的工作(公务员、会计、程序员等),一辈子,只会活得如同一个工具。
生命是需要诗歌的,我要酒,要月亮,憧憬风流雅致的生命体验。我有血有肉,任何不能遵循内心意愿、没有创造性的工作,我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我亦只有一个人生,不能慷慨献与我不喜欢的事情。
然而,我太天真了。社会是个照妖镜,妖魔鬼怪,各显神通。什么是最令人恐惧的事?那就是未知。
2015年6月大学毕业,没有求职经验,还在县城过寒假的我,无法参加外地母校的校招会。爸妈不希望我离他们太远,最好在县城工作,以慰思女之意。作为独生子女,我也不想让他们太牵挂,于是不情不愿地看起了公务员的行测书。
县城除了公务员、事业单位、教师、医生(因为带编制,月薪3000)似乎没有任何适合年轻人的工作了,要么做一个临时工(月薪1400),要么范进中举,成为前途无忧的公务员。(月薪3000就自带光芒、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劲,我至今都不理解)
那一年,我已经22岁,是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我想吃,想爱,想捡起少女时代的余晖,让自己身上有一些年轻人的朝气。然而我每天都在家备考。
妈妈说:“你没正经工作,是没有人看上你的。连对象都找不到。”
“你有多大才华啊?长得又不是多好看,谁能看上你啊?”
爸爸的意思是,公务员是人生中唯一的路。
我的自尊差不多已被挫伤完毕,在小县城生存这么艰难吗?必须是公务员,“肤白貌美是处女,家境好、陪嫁多、性格温顺”,心里腹诽就算老娘是,也不想配合这个游戏规则。
很荣幸,作为乖乖女的我,第一年填错了职位,没考上。2016年4月,省内调整政策,不是应届生的我,加上专业限制,已经没有岗位可以报。
2016年,整整一年,我都活得比较脓包。我尝试在县电视台工作,连主持人招聘我都去了,可我并不是播音主持专业;打听到内部记者岗位缺人,但是对外没有公示,找找关系是能进去的,在我分明看见我爸爸和广播局长称兄道弟熟到不行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帮我说过一句话。
同龄人已经签公司开始朝九晚五的工作了,我依旧在家做啃老族。就业焦虑、自尊心把我折磨得寝食难安。当然我也很憧憬爱情,和那些985、211高校的朋友起码交流了好多年,可是追我的男生不是中专就是大专(不能怪罪,县城少有本科生),Z对我的微信、微博轮番攻击,似乎我马上就会成为他的新娘,似乎我、必须得认命。
我对这件事情的反叛是找了我认识的学历最高、长相最好的男人约会。我渐渐变得喜欢喝酒,厌食,走路的时候却想去撞车。
我不是学历歧视,我只是想找个有共同学识的人,起码沟通的时候不像一个是苏格拉底,一个是葛朗台。强烈的落差、愤懑、压抑,我激烈的个性开始极端反抗。
刚好市里一个艺术专业的朋友需要我为她做文案,8-12月,5个月的时间,陪她在江湖上“招摇撞骗”,在我眼里,她用高昂的学费哄大学生来她这学软件和手绘,就是智商上的欺诈。
东北的冬天,寒冷也难熬,我的心早已经残破不堪,脆弱如惊弓之鸟。12月的天气,雪花飘扬,Z找到我,说电视台已经有了名额,只要我和他回家,就可以在他的保护下,好好生活。
“我不想看你再这样下去,根本就不好好照顾自己。”
“跟我回家好不好,跟我回家。”
“你的心就那么狠么?……”
出来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去了。人生,如果能重来,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悲剧呢?
即使过于自卑的我,受不了别人说我不好,受不了别人不喜欢我,受不了别人不在意我。我也变得越来越自信,大胆,什么复杂的境遇都敢闯上去,那时候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活下去。
遇见颜值满意、气质满意的男孩,同时还有很多不堪其扰的情感骚扰,我验证了自己并不是开篇说得那么丑,那么不漂亮。当我等到一个专业、喜好都符合的工作时,似乎足以证明个人的社会价值。
然而在面试后等待录用的那天,我知道了一件可怕至极的事情。“宿命啊。”这词不是我说的,但是我无法反驳。
作的孽都得还,我要为那段坎坷的岁月买单。我和我在茫茫人世难得遇见的那个心仪男孩彻底断了往来,此生到此为止。
上帝是很公平的,并不是花瓶里永远有我喜欢的鲜花,并不是所有看见的衣服都能买,并不是所有喜欢的玩具都能拥有。并不是喜欢的人,全能一起吃饭喝酒。任凭你是公主女王,只要撒娇撒赖,全世界都能来顺你的愿。
2017年春天,我无时无刻不想从那种呼吸都觉得沉闷的窒息感中抽离出来。好在今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过往的伤疤,变成了美丽的酒窝,遗憾也随着风越飘越远了。
打破了掣肘的僵局,逃离了可怕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做着满意的工作,体重按时下降,颜值逐渐回落,不熬夜不任性,甚至还嫁给了爱情。
我用了整整一年来修正自己,弥补荒唐岁月的余震余波。一路走来,可谓劫后余生,才上正轨。短短两年,我以为什么都没有变,其实所有的局面都变了。
寻找自信的过程。是蜕一层皮。好多人都需要看心理医生,起码要先学会正视自己。我们生来,就在与一切对抗,与考试规则对抗,与世俗框架对抗,与生活艰辛对抗,与遗憾对抗,与脂肪对抗,与年龄对抗,与疾病对抗。
我很好,起码四肢健全;我很棒,起码能劳有所得,成为职场中的那份无可替代;我很美,起码有个人爱我如命;以前觉得不会爱别人,现在方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亦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今生,你要做的,就是成为你自己。”
从今以后,只愿活在阳光下,做自己的主宰,绝不会再为别人的看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