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伏龙树归来之后，钟离就便一直有些怅然。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侵蚀，本来已经很少做梦的他，竟在这几日夜晚接连梦到过去许多零散的片段。那些他以为早就丢失的记忆，原来一直深埋于心，只是他不敢回忆罢了。
这一日的夜晚，清风微凉，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花香。因为已经渐渐出夏的缘故，天气也逐渐变得舒爽起来。钟离饶有兴致的在晚饭后逛了逛热闹的夜市，顺便还观看了两个小童在树下斗虫的游戏，直到其中一个孩童抬起头来好奇地问他：“叔叔，你也想一起玩吗？”他这才镇定自若的拒绝了他们然后施然离去。
喧闹的人声在归家的途中逐渐隐去，风中携来的花香配着皎洁的月色，别有一番初秋夜晚的独特风味。钟离一边盘算着明日胡堂主拜托他的事，一边走入了家门——看来今天应该早些歇息了。
然而，今夜的钟离果不其然也做梦了。但是这一次，不似以往只能看到破碎的片段，他仿佛就像回到过去了一般，借由过去的躯壳回忆着迷雾之中久远的记忆。
烈阳烁目
耳畔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恍惚了一下，钟离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巨大的石林之中。周围的岩石或高大巍峨，或怪异嶙峋，仿佛岩石的国度。而前面的巨坑底部卧着一只巨兽，它虽然已经受伤了，但还是高傲的仰着头颅，背部像岩石一般的鳞甲也微微颤抖以示警惕。
钟离记起来了，这是千年之前的璃月，当时他听闻某处山中频出怪声，据说那声音时而凄切如歌，时而可怖如雷，居住在附近的民众被吓得纷纷举家搬迁，连带着谣言四起，一时间人心惶惶，民不能安。那日，摩拉克斯在山中兜兜转转，终于发现声音是从一处地缝传出来的。
地缝之下的世界是诡谲丛生的石林，各种奇异的石头和岩元素生物使摩拉克斯也不禁啧啧称奇。最后，在地缝的深处，他找到了怪声的来源——是一只巨大的石兽。古时候的人们会把这类生物称为地龙，但就连自觉见多识广的摩拉克斯也没有见过如此威风的地龙：头戴一对千年刚玉凝成的结晶之角，背披玄岩之中自然而生的鎏金鳞甲；黑曜与黄金嵌入磐石而造就血肉，月华汇血玉舒展而生成尾枝。
然而，正当他欣赏着大自然这精妙的手笔之时，地龙发现了他并毫不犹豫的发起了攻击。身为神的他自然没有害怕的理由，转手便自如的迎了上去。一时间，岩石崩裂，美玉失色。
“人类的神，你很强。”
地龙突然停了手，艰难的摩擦着嗓音说出了人类的话语。虽然不知交手了多少回合，但一人一龙竟也打的有来有回，没有任一方落入绝对的下风。摩拉克斯并没有对地龙口吐人言表现出过多的惊奇：岩石寿命悠久且会留存记忆，演变出什么样的生命都不奇怪。
“你也是。”摩拉克斯礼貌的回答地龙。接着他说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与我定一个契约呢？”
地龙闻言困惑的抬起了头，树枝状的尾巴也有些不安的摇晃着，他不解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契约？”
昙华易逝
今天是逐月节。这是璃月人民合家团聚的日子，所有在外漂泊的游子都会回家去，与家人坐在一起，共赏一轮团圆之月。这时的天色已渐渐变暗，万家的灯火开始熙熙攘攘的传递、汇聚，描绘出一幅别样的璃月港风貌。摩拉克斯从高处俯瞰着这一切，心中不免也被其气氛所感染。
“赶上了赶上了！”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来者的身影也很快出现在了摩拉克斯的面前。男子急冲冲的跑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坛子。
“可算是赶上了。逐月节这么适合饮酒的日子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男子絮叨着，“摩拉克斯，还好你没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杂鱼魔物敢犯我璃月境地，还偏偏挑逐月节这种时候…本还想着好好教训一番让我出出气，没想到撑了没几招就想着逃跑了。”
摩拉克斯看着来人，心里觉着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只是叹了口气：“若陀，逐月节不是为了饮酒而设立的节日。”
自从上次初遇地龙已不知过了多少年，璃月的百姓只知道从那日起山中再无怪声异动，而岩王帝君身边，多了一位英勇善战、为人直爽的能将。在岩王帝君率领众位仙人的建设下，璃月这个国度一直欣欣向荣，繁荣发展着。
“这我知道，但对于我们而言，朋友便是家人，难道还有什么会比与朋友一起在月下共饮美酒更快乐吗？”若陀无视了摩拉克斯无奈的眼神，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坛子，“看我还特地带了上好的桂花酿。节日难得，就算是仙人也该休息一下。”
摩拉克斯其实也没有责备的本意，便默许了他的意思：“方才邻国的风神也来过，不过只是送来一瓶酒，没多停留就走了。”他回忆起那位自由而快乐的神明跟往常一样从风中落下，将一瓶酒递到他面前：“逐月节快乐？蒙德的新酒，要尝尝吗？刚好当作节日礼物了，唉嘿~”
“今晚仙人们也约了在留云那里一起喝茶赏月，晚点儿我们可以去看看。”
“喝茶？留云那家伙肯定喝酒，”若陀哼了一声，“我可以赌一块上好的玉石。”
幽然而香甜的桂花香气伴随着酒液的流出争相在空气中肆意弥漫，斟满了桂花酿的玉瓷酒盅被月色映出好看的光泽。简单的晚饭过后，摩拉克斯便和若陀一同坐在院子里饮酒望月。
“对了，这是我出去的时候随手捡到的石头，我看色泽不错，就送给你了…当个逐月节礼物吧。”若陀突然放下酒杯，挥了挥手丢了块石头给摩拉克斯。他接过石头一看，是一块玉石，净度很高，色彩柔和，内部仿佛有光源一般，呈现出皎洁的银白色，如同天上的明月漾出一轮轮美丽的波纹——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手能捡到的。
“不用客气，作为岩神手里没几块好的石头怎么行？”没等摩拉克斯说话，若陀就开始摆手，仿佛对方已经拒绝了他一般，随后他又意识到一点不对劲，赶忙补充道，“额，不过这块石头也没有那么好…真的是随手捡到的。”
摩拉克斯也没有去反驳，只是收起了石头：“可惜了，没有给你备礼物。”
若陀笑道：“这无妨，反正也从未规定过逐月节一定要互赠礼物，只是我心血来潮罢了。能一同喝这好酒赏月，才是逐月节最大的幸事。”
一朵巨大的烟花从璃月港升起，随后，更多的烟花冲上天际，争相在明月之下绽放盛开。和平盛世的烟花，不仅是国度繁荣的昭示，也裹挟着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期待。
“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若陀拿起酒杯对明月敬了敬。
摩拉克斯也下意识的效仿了他——入口的酒醇厚甜美，却也夹着一丝丝的苦涩。
善恶自知
“摩拉克斯，不要阻止我！”
场景再次闪回，这次他又在怪石林立的地方，但他很清楚的记得这里发生的事，在层岩巨渊发生的事。漫长岁月带来的侵蚀，是连岩石也无法逃脱的诅咒。
摩拉克斯站在若陀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若陀，不要。”
“人类贪得无厌，毁我地脉。你让我不要，谁又让他们不要呢！”若陀咆哮着，眼里泛着血色的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痛苦。
面对若陀的质问，摩拉克斯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挤出一句话：“若陀…他们曾是你守护的人，你脚下的是你千百年来守护的土地。”
“哼。”若陀轻哼一声，没有想继续再争辩下去的意思。
“唉，你若执意如此，便休怪我无情了。”摩拉克斯终是叹了一口气，拿出武器迎了上去。
跟初遇的时候一样，一人一龙在石林中打的难解难分。唯一不同的是，摩拉克斯一步也没有后退，哪怕致命的攻击袭来，他也只是费劲力气接下而不是闪避。他一边苦苦应付若陀凶狠的进攻，一边分心结下封印的法阵。
“封印？”若陀留意到了脚下元素能量的涌动，笑着说道，“摩拉克斯，人性使人强大，但也会使人软弱，你变了，你没有以前杀伐果断了。”
摩拉克斯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无心回应，若陀说完话之后猛然加强了进攻的趋势——被识破之后，他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来组织封印。但是劣势还是在他这边，毕竟意图已经被对方发现，只要若陀尽全力挣脱，看似牢固的法阵也可能会一触即破。
若陀果然开始奋力反抗了，即将完成的法阵也出现了微小的裂缝，摩拉克斯只得咬牙坚持。
“这就是你我之间契约的宿命吗？”若陀突然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摩拉克斯怔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契约没有宿命，只有履行与否。”
不知道什么时候若陀已经停止了反抗，摩拉克斯苦于分心作战，甚至没有注意到地龙眼中的血红已渐渐褪去了。
“我一直很感谢你赐我双目。对你而言这是契约，对我而言…”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哈哈哈，真的很久没打的这样痛快了。摩拉克斯，我说你因人性而‘软弱’，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光芒吞没了若陀最后的自嘲，封印已成。
钟离总是起的很早。
清晨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昨夜似乎还落了些小雨，以至于天蒙蒙亮的。钟离推开窗，携着幽然花香的水汽扑面而来，登时让人清爽不少，他望了望园子里被风吹进来的一地落花和枯叶，心里已经盘算着整理花园的事了：也许顺便该添置些秋季的花卉了。
不过在进行这些计划之前，还是应该先完成今天的工作。但是时间尚且有些早，外面静悄悄的，摊贩行人都还没有出现，钟离便从屋里端出茶具，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准备先喝一壶早茶，再出去买早点。
一壶绿茶泡制完成，壁薄如蝉翼的玉瓷茶壶中隐约能透出片片茶叶的影子，它们如天鹤一般在壶中交叠盘旋，轻巧地将清雅醇和的香气托送到空气之中。钟离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先是轻嗅其味，再慢慢的品味起来——就算是独自一人，品茶礼仪却也丝毫不怠慢。
喝着茶汤，钟离渐渐开始回忆起昨晚的梦境：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梦到若陀。便是经历着磨损，许多往事还是轻易的就窜进了脑海里：他想起了若陀初来的时候在人类面前做出的糗事，他想起了若陀总喜欢找理由送他各种各样的珍奇矿石，他想起了他想尽办法帮助若陀对抗磨损...那时的桂花酿真是美味啊，可为什么再也没找到一样的味道呢？若陀这家伙竟然不把酒铺的名字告诉他。
“爸爸，那些像动物一样的石像是什么啊？”
“那些啊，雕的都是璃月的仙兽。不过，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你爷爷曾经跟我讲过，璃月的石兽都是真的仙兽变的，以前他们跟随岩王爷四处征战守护璃月安稳，后来和平的年代到来，他们便恳求岩王爷将他们变成石像，这样他们就能永久见证和守护咋们璃月啦。”
“哇，好厉害呀！那下次我要放几个苹果送给仙兽爷爷！”
门外似乎是一对赶早的父子经过，父亲正在耐心的给兴致勃勃的儿子讲璃月的传说故事。
两人的声音传进院内，这才让钟离回过神来。他努力将脑中的杂念摒弃，把注意力拉回了眼前的事物：石桌上的茶因为久放的缘故，不再散发着热气，绿色的茶叶也沉寂的躺在杯底。钟离突然注意到茶汤上飘了两朵小小的花，嫩黄色的小花悄然打着旋儿，似乎是顺着风刚刚降落到这里——是桂花。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满城的桂花早就开了。
钟离呷了一口茶，是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外面依稀传来一些叫卖的声音，时不时还有赶早的行人经过，鞋履踏在门外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璃月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