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李白作为诗中仙,其诗雄奇豪放、瑰玮绚丽、想象丰富,极具浪漫主义色彩,是盛唐气象的代表。贺知章对他的诗大为赞扬,称李白为“谪仙”,意即贬谪下凡的仙人,可说是极高的赞誉。然而所谓谪仙一为“谪”二为“仙”,许多人往往只看到他飘逸洒脱的一面,却没看到他失意的、落寞的、不甘的一面,可作者以为,这样的矛盾与纠结,是最为动人之处。
(一)诗中的表现
李白诗豪放,但也有这样的矛盾之处。如《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瑰丽的梦境之下有着若隐若见的恐怖的阴影,末句虽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固然是抗争,是洒脱,但同时也“不是真正得道者的话”,真正得道的人不会在意权贵。
再如《古风(第十九首)》:
西上莲花山, 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 虚步蹑太清。
霓赏曳广带, 飘拂升天行。
邀我至云台, 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 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 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 豺狼尽冠缨。
此诗作于安史之乱时期。诗前面可见其寻求仙道的飘逸,末四句却笔锋一转,说到了现实人间的悲苦严峻与生灵涂炭,又蓦然停笔,足见其思想的矛盾。后来李白毅然参加永王璘的军事行动,与这一次思想斗争也脱不了关系。同是面对战争,李杜又不同,语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杜甫则更加“专一”、或说不矛盾,就是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
李白在仕途上不如意,于是热心于求仙访道,一方面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一面又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他在企图追求解脱之中,并未能忘情世事。也如人把李白与陶潜相比:李白对社会积极,却又暗含消极,陶潜对人对社会消极,却又是对自己的积极。
(二)原因
造成这样矛盾,一是飘逸洒脱,二又放不下现实,槪有以下几点原因:
(1)个人经历与性格
李白五岁之前都在今吉尔吉斯斯坦生活,是古代的“海归”,又是商人之家,可推测李白小时候所受束缚可能不如一般书香门第那么多,有那么多顾忌,因此对他的性格也有一定的影响。这与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也有关,李白正遇盛唐,更有诗“今日任公子,沧浪罢钓竿”,可谓太平盛世,此处下文另谈。至于性格的豪迈不羁,除却言辞,更有敢于创新和不拘一格,如《乌栖曲》末句“东方渐高奈乐何”,破坏了旧的格律,却更灵活、更美、更有意蕴。
(2)学习
李白受到道家和儒家两种思想的深刻影响,两种思想不同的价值观,也是李白思想的矛盾所在。一面要求仙访道,一面又放不下“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
再者,我们往往潜意识里以为李白自成天才,而忽略了其实李白也很用功。不仅有“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李白在诗作中借鉴了神话的素材,汲取了民歌的营养,才造就了其写作中神奇美丽的想象,灵动变化的手法,韵味浓郁的情调,而这与学习是不无关系的。
更重要的是,作者以为李白受到了屈原极大的影响。不管是其浪漫主义的色彩,还是思想本质,甚至李白之死也有一说是他为了捞水中月,沉水而亡。如前文《古风(第十九首)》,便能想到屈原的“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在屈原痛苦欲绝、幻想离开祖国之际,他仿佛已经驾龙仙去、凭虚凌空,行将脱离现实,不料偶然下顾,发现那是自己的祖国土地,幻象立刻粉碎。
两位诗人在思想本质上有着共通之处,在幻想逃避现实与终于不能不回到现实的思想斗争的结果上,也彼此类似。
(三)政治社会环境
李白生活于盛唐,安史之乱之前太平盛世,世道安稳,也造就了诗人们的“盛唐气象”,当时的诗歌所表现出来的是积极的、高亢昂扬的、乐观的,连边塞诗都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大气,更不用说“白发三千丈”这样动人的夸张手法。没有盛唐,也没有这样的豪迈洒脱。
然而政府日趋腐败也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李白仕途坎坷的一个客观因素(当然他本身的清高自傲是重要原因),一是盛唐使得他自己有一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二是想实现抱负又实现不了,想着算了算了却又放不下,在这两者之中摇摆不定,想成得道者,却又有潜在的家国情怀。可以说,没有盛唐,就没有李白;没有李白,盛唐也失色。
李白确实就像谪仙,明明是轻飘飘的仙人,却又偏偏下凡来受苦。“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我们也应该看到方方面面的李白,而不是将其标签化、简单化,李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句“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便能概括的,其他诗人亦如此。不然,怎么能说是了解李白,李白也只有如其诗一般,“古来圣贤皆寂寞”,不被人完全理解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