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元宵节,老家会连着三天耍龙灯,俗称“扬龙灯”。
龙灯有很多种,而老家的村庄通常是耍稻草编织成的草把灯。这种看似不起眼的龙灯虽谈不上精致,更比不上彩灯那般雍容华丽,但成本低、重量轻、寓意深。赶在节前的一周,村里的族长们早早开始准备,有着多年编织手艺的曹爷爷找来干净的稻草,待在村小学的操场上不停的忙活。他又是剁草、又是搓绳,往往得干上一两天,才能编出一条完整的龙灯。纯手工的龙灯一般分成龙头、龙身和龙尾三部分,由十来个活灵活现的草把用草绳连成一体。曹爷爷的绝活多半在龙头上,他用草把编织的龙头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用萝卜带墨汁装点成的 “龙眼”格外炯炯有神。草把灯编成后,还会插上一根根上好的杉木棍,便可以整装待发了。
正月十三是起龙灯的日子。一到傍晚,耍龙灯的大队人马开始在村小学操场集结待命。十来个十五岁上下的标致小伙各举一根杉木棍,草把插上一根点燃的香烛。灯火映衬下的龙灯装扮一新,精神抖擞。除了耍龙灯的年轻干将,队伍中还有稍年长的拎包领队、涨彩的司仪,以及敲锣打鼓的队员。赶在晚上六点十八分,一挂红彤彤的大鞭炮准时响起,耍龙灯的队伍在喧闹的锣鼓声中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家离村小学不远,每年迎灯都排在靠前的几户人家。眼看龙灯就要来了,母亲早早把八仙桌收拾干净,在老屋堂前腾出一片宽敞地,同时取出一大两小三挂鞭炮,拿一小捆香点上,静待龙灯的到来。年幼的我还够不上耍龙灯的条件,但凑热闹的水平绝对一流。当龙灯刚进前一屋时,我便不再跟进去热闹,而是火急火燎赶回家报信,通知父母亲在门口迎灯。
不一会的功夫,伴随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高昂的龙头即刻出现在我和家人的面前。父亲赶忙点燃一挂大鞭炮,十分虔诚的将龙灯请进家门。领队接过点燃的香,一根根插在草把灯上。在龙头的带领下,长长的龙灯在老屋堂前绕场三圈,司仪扯开嗓门不停的涨彩,两小挂鞭炮“啪啪”响个不停。当龙灯即将离开家门时,父亲会在领队的拎包里塞上一包纸烟,既是对大伙的犒赏,更是讨个吉利。
龙灯刚离去,我便迫不及待的约上小伙伴们,一路热热闹闹的跟了过去。那会村里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但挨家挨户跑下来,也要两个多钟头。为赶上耍龙灯的节奏,我全然不顾脚下泥路的湿滑,有时一不小心,棉鞋就会踩进路边的泥水坑。更糟糕的是,一脚踩在小伙伴的鞋跟上,两人都会摔在地上“狗啃泥”。嘻嘻哈哈一阵欢笑过后,我们越发牟足了劲,跟着耍龙灯的队伍跑了一家又一家。
记忆中,大哥参与耍龙灯次数多一些,我只是跟着瞎起哄。有那么一次,在大哥带领下,我也过了一回耍龙灯的瘾。只是那会年纪小,好歹安排了举龙尾的活。耍龙灯连着三天跑遍全村,挨家挨户的上门,体力消耗自然很大。原本举龙头的大哥为方便照顾我,那一次换成了举龙身,就在我前面一个位置。或许是初次参加过于兴奋,耍上两天后,我觉得累的不行,脚都迈不动了。即使这样,第三天晚上,即元宵节的夜晚,我还是准时出现在队伍中。出发前,大哥朝我竖起大拇指,鼓励我干完最后一天。当晚天公不作美,剩下十来户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我们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行进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大伙的好心情深受重创。大哥转身叮嘱我担心脚下的路,别摔了!话还没说完,我一个趔趄果真滑倒在地。当时前面的龙头走的快,整条草把龙一直绷得很直,我举的龙尾瞬间被拽离了杉木棍。当大哥和领队凑过来扶我时,半躺在地上的我,手里还牢牢握着一根光秃秃的杉木棍。大伙被我狼狈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片刻烟消云散。眼看没剩几户人家了,索性坚持到底吧。我重新将龙尾插上,跟随大部队又出发了……
耍龙灯终于结束了。领队带着我们赶回村小学,在操场中央升起一堆篝火,将十来个草把和棍子放进火堆,接着点燃一挂鞭炮,我们绕篝火围成一圈恭恭敬敬三鞠躬,以示送龙上天,寓意风调雨顺好年运。最后环节的分发犒赏,大伙纷纷为我点赞,并决定多分我一包佛子岭牌香烟,当时我的心里不知有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