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里,教会的弟兄姊妹轮流来照看大叔。她们更放心不下的是小美。一开始小美根本就不愿意亲近大叔,但随着一次次的化疗,和弟兄姊妹无微不至的照顾,小美被她们感动了。她想这些跟大叔非亲非故的人,她们并不是为了得到大叔的恩惠,或是出于本能的善良,而是为了上帝。她们要竭尽全力的去把一个深陷在罪恶深渊的灵魂拉上来,这是她们作为基督徒就应该做的事情,这是蒙上帝喜悦的事情,她们愿意倾其所有。
小美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和情绪。她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对自己说,就把大叔当成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把自己的父亲当成陌生人,她想想,突然冷笑了。于是她试着这样做了。她甚至观察护士照顾病人时的心理状态,和那种面目表情。接着她鼓起勇气踏出有力的一步,在大叔的身上实践这种人性的孤独。
开始时大叔感到不可思议,他惊讶的不是小美的态度改变,而是来自一个女儿的无怨无悔的照顾。他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身体和神经都僵硬在一块。他更发现自己居然变得有点胆怯了,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这一切的心理活动让他觉得比病痛还要难受,他感觉自己是在煎熬着,而不是享受着。内心像流淌着岩浆,烧的他快喘不过来气了。
他甚至有想要发火的冲动,但他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他尽量的不去看自己的女儿,但当他仔细看时,他却有点不认识了。他想不起来多久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自己的女儿,他发现女儿怎么突然那么陌生,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是两个世纪的人。
住院费和医药费每天都是一大笔,大叔对钱极其敏感,每次主治医生来查房,他都会问一遍发了多少钱,还需要多少钱。他仔细打了一次算盘,原来那二十万的赔偿金,除掉之前被他吃喝嫖赌发掉的一部分,如今只剩下一半了。他这个时候才发觉金钱的可贵,但出于本性,他又开始盘算着怎样欺骗教会里的大家伙了。
他向大家伙忏悔,声泪俱下的忏悔,说自己就是个畜生,把小美妈的换命钱给糟蹋完了。他欺骗大家伙说没钱治病了,让他自生自灭吧!还说了一大堆感谢大家伙的照顾,说把小美托付给大家,麻烦大家了。小美抑制不住激动再次崩溃,终于破口大骂。这却令大叔看到了希望。
大家伙先压住小美的情绪,接着叹了口气,然后面面相觑,走出门外,并嘱咐大叔不用担心。
弟兄姊妹在门口轻声细语的说:“要不,我们在周末聚会的时候跟大家伙商讨一下,看看能不能都尽其所能地捐点钱,把咱教会里的十一奉献金叶拿出来。”
“不行。”小美嘶哑的喉咙发出痛苦的恳求声,说:“不行,怎么能那样,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不值得。”
“小美,世人都是耶稣创造的。”大家伙信心满满的说:“耶稣来世界上一趟,不是为义人而来,是为罪人而来。”
教会里有将近七十个人,但总捐款却不到一万五千块钱,究其原因,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其中大多数是出于对上帝的尊敬,小意思了一下;还有一部分是对小美和小美妈的怜悯,他们仍怀着偏见。
他们对大叔这个外邦人早有耳闻,知道他的恶劣行径,所以在救赎的道路上,他们没有像大家伙那么纯粹。
大家伙向上帝祷告,将积攒了很多年的十一奉献金拿了出来。这些是给上帝的,是用来为上帝做功时,一些必要的发费从中拿出。一共有五万块钱。
但大叔的手术和后期的护理一共预算需要十万块钱。大家伙自我安慰,说慢慢来,我们祷告,神总会垂听,应允我们的需求。
大叔发现教会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于是他高枕无忧地踏踏实实的住在医院里。但他的心却有些不安宁,时常睡到半夜醒来,发现黑漆漆的房间里总会闪现出一些影子。他害怕的蒙头蜷缩在一起,耳边传来窗户被风拍打的声音。
他神情恍惚地要求大家伙能够有人陪伴在他的床头。大家伙商量过后,决定轮班。而作为大叔唯一的亲属,小美她即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兄姊妹如此尽心尽力的为主牺牲而袖手旁观吗?何况大家伙是为了她的亲生父亲。她就这样,一个不情愿一个恨之入骨一个痛苦不堪的灵魂被大家伙绑架了。
30-01-2018-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