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吃吗？”
“好吃，不过要看你喜欢什么口味。”
“有区别？”
“当然，年老的肉柴，干巴巴，吃起来有股子氨味儿；年轻点儿的，姑娘家的最好，皮肉嫩，入口即化，又香又甜；小伙子的也不错，皮肉紧实，有嚼劲；当然，最好的还属小娃娃，鲜嫩多汁，美味极了。”
似乎在回味人肉的滋味，眼前的老魔眯缝着眼睛，吧嗒着嘴，一副沉醉模样，而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在吹牛。
如今是魔界七十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二年，魔父已老，而我尚年幼。
据说当一代君王即将陨灭，而后继之人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骚乱、动荡就再所难免。
魔父想必也是知道的，所以近来的他越发残暴，大批的人被抽血献祭，大批的魔被关押诛灭，为了让我快点成才，他甚至开始逼着我吃人。
我不想吃人，一点都不想！我甚至抗拒喝人血，虽然我必须喝人血，除了这个，我没什么其它食物。我可以顺从魔父的任何要求，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我就是不想吃人，尤其是那些活生生的人。我真的不明白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魔，一个合格的魔。
“为什么我们要吃人？为什么我们要喝血？魔父，我不想这样，我想过人一样的生活。”
我跪在魔父的脚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不争气的东西！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们魔，高高在上几十万年，血统的纯净全赖于我们铁一般的法则。若有人胆敢破坏，他必是我魔族的逆臣贼子，必为万魔所弃！”
魔父恨铁不成钢，却也拿我无可奈何。当他带着盛怒拂袖而去，剩下我独守着空荡荡的宫殿时，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母亲。
他们说我的母亲并不是魔，但也绝非凡人，到底她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没人知道。当年，魔父遇到我的母亲，本打算吃掉这个女人的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留下了这个女人，并与之同床。一年的时光，在魔界，那只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我的母亲来说，那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日子，她被迫怀上了魔的孩子。
据照顾我的老魔说，母亲初怀孕，肚子就已经撑得如即将临盆，魔血的魔性不断冲撞着母亲的生元，三年孕期，她如堕地狱。魔父对她并无多少关爱，他甚至不能理解她为何如此娇气。我不知道母亲对我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老魔说，他只看到，母亲在不那么难受时，曾经爱抚过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可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她说的是：“孩子，你不是魔，你是人，记住，你是人！”
这句话就像梦呓一样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人？人是什么样的？是母亲的样子？还是我见过的那些被吃掉的人的样子？我喝着人血，看着被肢解的人，想像不出母亲会有怎样的容颜，她看着我会有怎样的目光。
“少主，魔君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你必须吃掉一个人！”
老魔拎进来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小娃娃，它团成一团，缩在笼子的一角，瑟瑟发抖。
“不吃会怎样？”
我看着笼子里灰不拉叽的一小团，一看就知是穷人家的孩子，衣服破旧又不合体，像块裹尸布一样包着小小的身体。看样子，倒像是个女娃娃。
“魔君说，你要是再不吃人，他就废了你！然后再要个孩子，把自己的魔性全部渡给他。”
老魔把笼子放到我跟前，看着里面的人肉，吞着口水。
“少主，娃娃肉最好吃了，要不你尝一口？尝一口你就会爱上吃人的，到时候你就成为我们的魔君了，多好！”
身为贱仆，老魔很少有吃肉的机会，更不要说是最鲜嫩的娃娃肉。可我看到他一脸贪婪的样子，看到他不断滴答下来的粘稠的绿色口水，我只觉得恶心。我也是人，我也还没有长大成人，是不是他们也会吃了我？连骨头都不剩？
“出去！”
我不耐烦地驱赶他，他撇了撇海碗一般的血红大口，扭着肥硕的身体，转身走开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那个等待成为食物的小人儿。
“你出来，别害怕。”
我走近笼子，打开铁门，拍子拍铁栏。不停哆嗦着的人小人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缓缓地从裹尸布里露出头来。她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珠。
“你，你不要吃我！”
她的小手死死抓着铁栏，恨不得和这个笼子融为一体。
“不，我不吃人，我就想跟你聊聊天。”
“真的么？你真的不吃人么？”
“当然，我要是吃你的话，不会这么客气，我可以拎起你就吃，一口就咬下你的脑袋，两口就吞掉你的身子。”
我故意吓唬她，果然听到我的话，她越发抖得厉害，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在小脸上划出两道白色的沟壑。
“好了，我吓唬你的，你看，我不是没吃你么？”
我伸进手去，在她的小脑袋瓜上摸了摸。她的头发有点毛躁，可是手感很好，柔柔软软，还带着一点温度。
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她觉得我真的不会伤害她，她没有躲，只呆呆地缩在那，两只大眼睛认真琢磨着我，黑黑的瞳孔就像两颗黑珍珠。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吃人？”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还不放心。
“恩，也许，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并不是魔，或者说并不全是魔，我，我也许是人......”
“你是人？”她瞪大了本就很大的一双眼睛，“是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没有吃掉你？我刚才明明听到那个老魔叫你少主，说你会成为魔君，你，你在骗我！”
尽管她在分辩，可声音却有如在哀求，弱弱的，毫无力量。
“我的确是他们的少主，可我不会成为魔君，因为我不想吃人！”
我索性坐到地上，坐到她身边，和她隔着笼子挨在一起。她小小的身子暖暖的，像我触碰过的最柔软最温暖的泉水。
“为什么？”
她偏着头看着我，慢慢收住了眼泪。
“因为我的母亲是一个人，他们说，我的母亲是个人。”
“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真的么？真的是一个人么？”
她抓着铁栏，好像那是我的手臂。
“他们是这么说的，而且，我，我也这么觉得。”
我望向虚空，脑中回响着母亲好似在梦中说给我的话。
“原来是你！”
小姑娘仿佛确认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她猛然间站起身来，走出笼子，走到我跟前。她站在我面前，阻挡了我的目光，我诧异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脸似惊似喜的表情。
“你是乐虚的孩子！”
她伸出小小的一只手，抚着我的脸，就像抚着一个易碎的瓷器，万般小心。
“谁？你说谁？”而我看着她，一脸迷惑。
“乐虚，你的母亲。”
“你......”我想此时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刚才她脸上的神情还要震惊。“你认识我母亲？”
我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的脸上充满痛苦。
“没有人不知道你的母亲，乐虚是十五万年前，为了反抗魔的残暴，人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
“选择一个女人，改变魔的世界，让她的孩子成为魔君，让人成为魔的统治者！”
小小的她神情如此庄重，这一刻，她完全不像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
“你是说，我的母亲是，是你们的一个阴谋？”
“不，她是我们的希望，我们唯一的希望。”
“那，那我呢？”
我已经不能思考了，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超出我的想像。
“你？你是人，你是我们的救世主！”她突然跪了下来，匍匐在我的脚下，因为激动而再次剧烈颤抖。“你，你吃掉我吧，吃了我，你会成为魔君，成为魔君你就可以改变魔界，让人成为魔的主宰！”
她不停地向我叩首，而我却茫然无措。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一丝苦笑浮上嘴角。
“如果我吃了你，我还是人吗？”
我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我从地上站起身来，望着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不知何时，变得这般陌生。
我不是一个好魔，那我会是一个好人吗？母亲，你希望我成为什么？
我缓缓地朝外走去，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走向远方。
“孩子，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你自己，记得，不要放弃！”
外面，不知何时，竟有阳光照进魔界，我站在宫殿高高的台阶之上，看着阶下黑漆漆的魔的世界，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母亲手抚着腹中的我，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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