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林杨昆
编辑:南洋小强
林杨昆
2009年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
毕业后被公司外派到东南亚,打拼十年,如南柯一梦
祖国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无奈的“逆行者”
2020年9月,第二波疫情在很多国家爆发,
林杨昆却即将踏上去往斯里兰卡的航班,
中国机械工业集团在斯里兰卡的市政项目,林杨昆是其下面施工单位汉江建设(化名)的项目经理,
说是项目经理,更像个马前卒,
公司之前在斯里兰卡并没有业务,派他去,就像投下了一个赌注,说不定就能博出一片市场。
而项目本身其实并不赚钱。
2020年4月,林杨昆和妻子梁书云从柬埔寨回到国内,到目前为止,在国内已经待了将近5个月,
这是林杨昆自毕业以来,在国内待的最长的一段时间。
8月份,妻子怀孕了,
林杨昆惊喜若狂
但问题也来了,下个月他就要奔赴兰卡,妻子由谁来照顾?
思来想去,只能把妻子送回内蒙的老家。
9月底公司安排他去北京打了第二针新冠疫苗,
中国生物二期实验疫苗,
10月8号,
林杨昆踏上了飞往兰卡的航班。
新加坡的“黄金十年”
第一次抵达新加坡的日期,林杨昆记得很清楚,2010年1月10日。
除了因为每年回国走亲访友时经常提起,
这一天也是他的“成人”之日。
在新加坡的第一个晚上,项目同事“彪哥”就带他去了新加坡著名的红灯区-芽笼。
彪哥和林杨昆是同一批进的公司,员工培训的时候已经认识,
彪哥比他早来新加坡一个月。
到新加坡的第一个月,林杨昆充满新鲜感,
这座极具现代化、国际化的大都市,
无不震撼着这个刚毕业的小青年。
林杨昆所在的组屋项目,位于新加坡盛港区,
业主是新加坡建屋局(HDB),项目编号N6C8。
组屋相当于国内的经济适用房,新加坡80%的居民都住在组屋里面。
林杨昆的职位是助理工程师。
上班的头几天,林杨昆最喜欢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工地
一群黑皮肤的外籍劳工在烈日下干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国工长插腰站在一边,嘴里叽哩哇啦的喊个不停。
刚开始,林杨昆特别惊讶,感叹自己一个大学生,英文还没有一个泥腿子工长说得好。
后来有一次排队打饭,“有幸”听一个工长现场飚了一段英语,
嘴里咀嚼着的小西红柿喷了一地。
几个月后,
林杨昆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他开始习惯新加坡的国民早餐:一杯现调的咖啡,1个三分熟的煮鸡蛋,两片夹黄油或花生酱的烤面包片,
慢慢适应了新加坡英语、印度英语、中国工长英语的复杂语言环境,
早晨进办公室前,先去门口的关公神像前烧上三炷香,拜一拜,祈求关公保佑,监理那帮SB今天少找点麻烦。
周末,他会约彪哥出去转一转,逛街时的穿着,也学着本地人的样子,
变成了T恤短裤加拖鞋。
那时候的新加坡,给林杨昆的印象:
第一,这里是人间天堂
第二、新加坡的建设规模在比例上丝毫不逊色于国内。
七八年间,新加坡的榜鹅区从一片沼泽地变成了繁华的住宅社区,
那是新加坡建筑业的“黄金十年”,
这十年造就了新加坡举世闻名的住房政策“居者有其屋”。
而在其背后,
是一大批中国建筑企业和几十万中国农民工的辛勤付出。
中国的人口红利不仅仅支持了国内的发展。
差点死掉的新加坡分公司
2010年2月初,春节将至,
早晨,林杨昆进入项目办公室,刚坐下,
彪哥走过来,伸手拉个椅子坐下,小声地说:“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林杨昆诧异地问。
“听说监理把我们举报了,很严重”
说完,彪哥起身要走,又坐下对林杨昆说,
“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刚才去吃早饭,碰到那个和我熟的监理,听他说的”。
果然出事了,
几天后,消息已经在公司内部传开,
BCA(新加坡建屋局)的处罚单已经登上其门户网站,
暂停汉江建设新加坡分公司2年投标资格,公司等级由A1将至A2。
这样的处罚对一个刚在新加坡站稳脚跟的建筑公司来说是致命的,
很可能导致其从此退出新加坡市场。
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是一个小小的铁笼子。
预制板吊装过程,板和板的连接部位需要浇筑混凝土,而在浇筑之前,还需要在连接部位放一个钢筋笼子,以增加浇筑后的拉结力,
问题就出在这个笼子上,
为了节省成本,现场使用的钢筋笼子都是由公司下面一个小铁厂生产的,
所谓小铁厂其实是某个领导的亲戚,从国内带过几个半熟不熟的工人搞起来的,
产品质量可想而知,
施工过程中,有一部分铁笼子因为尺寸偏差,放不进预制板的预留洞,
施工班组为了省事,那些放不进去笼子的预制板也直接浇筑了混凝土。
而这样的事,竟被本地的监理看到并拍下了照片,
监理在第一时间通知了项目部,并要求立即整改,
这样的情况在国内也许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搞搞关系也就过去了,
以中国人为主的项目管理层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劳务班组和铁厂只是口头交代,
并没有进行严厉警告,更没有处罚,
导致第二天监理又在现场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并直接举报到了新加坡建屋局。
处罚过后,还要配合整改,
现场所有已安装的预制板的连接部位都要敲开检查,没有笼子的要重新放笼子再浇筑,
整改工程量巨大,
无奈,只能组织大量的工人,增加吊篮,加班加点的用电锤敲。
据说在那段时间,本地五金店的电锤价格翻了一倍,经常处于断货状态。
最终,靠着国内汉江集团的资金输入,和人脉关系,新加坡分公司借助一家本地公司的名义进行投标,勉强撑住了场面,
风波过后,分公司高层及项目团队大换血,有关责任人均被裁掉,林杨昆因为刚加入不久,躲过一劫。
彪哥却受到牵连,被调到公司位于马来西亚的预制板厂,
不久,新项目经理到岗,新加坡华人,叫Max Chow,
刚到办公室就主动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你好,我是Max Chow”
偏瘦的身材,中等个子,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让人看着非常舒服。
在以后的工作里,林杨昆一般会喊他Max或者“老大”。
而这个Max,成为林杨昆随后几年坚持在建筑工地努力打拼的主要动力,
他的目标是要成为像Max一样的职业经理人。
3年后,
林杨昆如愿的做到了助理项目经理,
再完成一个项目就能顺理成章的晋升项目经理。
可世事难料,
2013年末,汉江集团新加坡分公司因贪腐问题,公司内部发生剧变,
结局是,一把手离职,顺带公司近半数人员离开,
供应链、资金、劳务分包、和合作单位的关系都受到极大影响,
国内汉江集团空降大批人员填补空缺,原分公司人员多被边缘化,
不久,Max也辞职离开,
林杨昆则开始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去大马“淘金”
2014年初,
彪哥打电话邀请林杨昆去他的项目参观,
项目位于马来西亚新山,与新加坡一桥之隔,
过了海关,坐上大巴车,5分钟就进入了马来西亚的范围,
刚进入马来西亚,林杨昆明显感觉路面开始颠簸了,
大概一小时后,大巴车到达终点站,林杨昆见到了等候的彪哥,
“兄弟,好久不见呀”
一顿寒暄后,
彪哥开车带他去了新山一个60年的老字号-金龙阿仔咖喱鱼头,吃了一顿本地美食,
吃完后,他们开车去了项目。
项目位于新山市的海边,在一片红树林湿地里面,和新加坡隔海相望,
开发商是中国宇宙级房企-碧桂圆
项目是在国内几乎家喻户晓的“森林城市”。
2014年,森林城市刚开始开发,填海的巨型大车沿着海边排成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工地上塔吊林立,施工现场如火如荼,
巨大的建造阵势,宏伟的规划蓝图都让林杨昆内心无比的震撼,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中国资本的实力。
经过和彪哥的多次筹划,
2014年5月,林杨昆递了辞呈,
开启了在大马“淘金”的历程。
彪哥当时是森林城市某建筑标段总包单位的项目副经理,靠他的介绍,林杨昆接到了一些二次结构的小活,
主要是方便完成公司初期的筹备。
2015年初,公司的工人数量已增加到100多,其中,中国劳工不到20个,剩下的都是孟加拉“黑工”。
所谓黑工,就是拿着旅游签证过来,偷偷“黑”在这里打工的人,在森林城市,90%的工人是黑工。
公司也接到了几个“大活”,都是整栋住宅楼的土建施工,价钱也不错。
那个时候,几乎森林城市的所有工地都在都出抢人,只要有人就不愁接不到活,林杨昆算是赶上了一波风口,
站在风口,猪也能飞起来,
仅仅两年的时间,
林杨昆的公司已颇具规模,成为了森林城市内主要劳务队之一,手上工人多的时候有1000多号。
林杨昆的收入也终于赶上了国内房价的涨幅,
2017年中旬,在青岛高新区买了三套房(2套住宅+一套公寓),
彼时青岛高新区一房难求,为了能排上号,林杨昆花了6万多的茶水费。
2017年下旬,
国内资金管制政策出台,森林城市在国内的销售全部暂停,
所有已规划设计的地块暂停开工,
形势急转直下,
同时,
本地政府开始关注“黑工”问题,
警察频频出手,
林杨昆曾为了捞十多个被抓的中国劳工,一次性花了20万马币(约34万人民币)的打点费。
而当时,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同时,手上的几个项目都到了施工后期,产出开始减少,加上总承包单位拖欠尾款,公司财务开始变得紧张,
无奈之下,林杨昆只能选择遣散工人,缩小规模。
押注西港
2018年,柬埔寨成为下一个投资的热点,
林杨昆所在的圈子里,一些小老板,已经跑到柬埔寨的金边和西港去淘金了,
通过和一些去了的人了解的情况,
林杨昆闻到了“疯狂”的味道,
几年的创业打拼,让他意识到这样的机会宜早不宜晚,
通过熟人牵线,林杨昆在2018年中旬,飞到西港去谈一个项目,
初到西港,第一感觉,到处都是中国人,街上店面的牌子大多是中文,
西港的“疯狂”远远超过几年前的森林城市,
太子集团、富力、雅居乐等国内重量级房企重资布局,整个西港由于一个大工地,
不怕你来接活,就怕你没有人,这是西港建设初期,大多数总承包单位的态度,
林杨昆决定在这里再搏一次。
回到新山,林杨昆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后续收尾的事情,
带上了所有能带的钱,领着二十几个工人,直奔西港。
第一个项目是一栋停车场的土建施工,合同额760万,
项目单价很高,停车场的土建施工要比住宅更加容易,
算下来的净利润竟高达50%,
也就是说一场下来至少能赚到300万,而工期只有3个多月。
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那段时间,林杨昆异常兴奋,感觉自己几乎没怎么睡过觉。
半年后,
林杨昆几乎翻身,
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又注意到了一种建筑材料-蒸压加气混凝土砌块,
也就是国内常说的加气块。
林杨昆的公司经常采购加气块,作为建筑内墙的砌体材料,他发现,在柬埔寨,加气块的供应商非常少,而市场需求量巨大,想要货必须美金支付,先付款后供货,
而且产品质量普遍很差,还没法讲价。
林杨昆粗算了一下,销售加气块的毛利润最少有300%!
他嗅到了商机,
2019年初,通过本地银行代持的方式,林杨昆花了100多万人民币在西港周边买下了一块地,
又托人从山东采购了一套加气块生产设备,加上物流运输和安装费一共花了近170多万,
再加上场地平整,建厂房,购买叉车、运输车等设备,雇人,采购原材料等等的费用,
还没任何产出的情况下已经投入了近700万人民币资金,
这让林杨昆有点撑不太住了,2019年中旬,林杨昆拉了2个朋友入股,算是缓解了后续资金投入的压力。
到2019年8月份,砖厂即将产出,
林杨昆开始去西港各个总包单位做推销,反馈效果非常好,市场需求量很大,
但猝不及防的转折发生在2019年8月18日,
政府颁发禁赌令,
关停西港的非法赌场,
一夜之间,百业萧条,加上市政单位到处开挖道路铺设市政管道,
整个西港似乎乱了套,
大批量中国人开始回国,
建筑工地也受到波及,
房价应声下跌,近乎腰斩,销售一夜之间冰火两重天,
甲方付款开始收紧,
连锁反应,林杨昆的公司也受到影响,
回款越来越难,有项目的总包因甲方拖欠工程款而罢工,给林杨昆的公司造成了很大的窝工成本。
祸不单行,2019年末,疫情蔓延到柬埔寨,
此时,砖厂虽有少量产出,却还没收到一笔材料款。每月的资金投入却压的林杨昆喘不过气来。
想尽了办法,苦苦支撑到2020年4月份,林杨昆无奈地关闭了公司,回到国内,去合作的总包公司在国内的总部追要拖欠的工程款。
他要靠这些尾款来支付工人拖欠的薪水,
而砖厂,只能暂时让一个本家亲戚看守,再慢慢寻找买家转手。
几经奔波,林杨昆带着老婆从南方跑到北方,辗转七八个城市,一路要债,最后却还是两手空空,
钱,哪有那么好要,所有的总包单位几乎同一个套路-拖。
林杨昆身上的房贷却没法拖,每个月1万多的房贷,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已,通过老领导引荐,他又回到汉江集团,
在国内项目待了2个多月后,他主动要求出国,
一来因为国内薪水太低,难以应付花销,
二来,林杨昆发现,自己所有的经验都在国外,已经无法适应国内项目管理的工作。
于是,他成了最无奈的逆行者,继续踏上了去东南亚的打拼之路。
十年繁华落尽,南柯一梦,半是风流半是伤。
文/南洋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