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大舅却没等到过年。
腊八这天的晚上,姐突然发来短信,大舅走了。
一时有些愣了,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怎么可能,大舅怎么能走?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大舅确实是走了。姐说,大舅是在腊月初四中午十二点左右在南山买东西时晕倒的,路上的好心人打电话叫来了120,120送到市医院时大舅已经脑出血,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四天,到腊八这天下午四点病情加重,就拉回了家,回家没多久人就去了。
噩耗来的突然,都不知说些什么,心里和嘴上不断的重复一句话,大舅是个好人,大舅是个好人。只能以这种方式悼念和评价大舅,也安慰自己。
三个舅舅,我写过二舅,写过三舅,唯独没写过大舅。一个月前一个傍晚,在一个十字路口昏黄的灯光下碰到一个卖苹果的男人,我买了一些苹果。和这个男人简单交流了几句,他说卖完了这车苹果差不多就要过年了,他也该回家了。买了苹果我突然想写一篇文字,题目就叫《卖苹果的汉子》。写这篇文字,我不是想写这个卖苹果的山东汉子,而是想写大舅,因为大舅也在卖苹果。好几次和母亲打电话,聊起来,母亲都会说到大舅,大舅在城里卖苹果。大舅开了三轮车拉了苹果到城里卖,苹果是自家产的,大舅白天在外面卖苹果,晚上到我家睡觉,卖完一车又回去拉一车,但今年苹果不好卖。今年天气不好,遭了冷子(冰雹),苹果没长好,产量也没往年多,虽然不多,也不好卖,但还得卖,卖苹果的钱对大舅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零称碎卖,大舅估摸着所有苹果卖完也快要过年了。到时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回来了,也有钱给娃娃们发年钱(压岁钱)。我想写这篇文字,是想写大舅生活的不容易,写他的卑微与可怜,写他的艰辛与执着。然而,没等的我动笔,大舅出事了,我没想到,大舅自己也不会想到,大家都没想到。
那一年我去大舅家,在他家的大立柜上我看到一张大舅的相片,一张放大的免冠照,那像是一张老相。大舅说,过了六十岁,他就每年照一张老相(遗像),老衣也早准备好了,随时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大舅说这话时语气是平淡的,我知道这是乡俗,在农村人们把死看的很重,早早就准备好后事。外婆五十岁的时候,就给自己割好了棺材,这是我亲历亲见的。人来到世上,慌里慌张的来,但要从从容容地走,这种观念在乡土中国已经根深蒂固。似乎早就看穿了,看透了,随时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然而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又让人觉得来的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那么难以置信。
大舅就这样突然的走了,以前每去大舅家,大舅总带着我们上山给外婆烧纸,接下来再去大舅家已经没人带我们上山了,我们要去给大舅烧纸。
大舅走的匆忙,那几天都在抢救,应该没留下什么遗言。我问姐,永刚回来了没有。姐说永刚在大舅出事的当天就连夜从天津赶了回来。永刚见最后一面大舅了,这似乎差可告慰,大舅临终没能说话,我知道这对大舅和永刚都是无尽的遗憾。父亲去世的前一个月,我陪了父亲一个星期,那时父亲还清醒,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走的。这样想,我比永刚幸运。在我上初一那年,大舅爷,就是大舅的大舅,突发脑溢血去世,去世前也在医院里抢救,那时大舅爷也已不能说话了。当时大家都为大舅担心,因为大舅把一笔钱交由大舅爷存在了银行里,那是外婆的养老钱。存折和密码都只有大舅爷知道,人们担心大舅爷走了这钱也不知所踪。后来我们知道,担心是多余的,大舅爷走之前把交代的都做了很好的安排。大舅这么突然的走了,我想他也会像大舅爷一样把该安排和交代的早安排好了吧。
得到大舅走了得消息,我呆楞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我意识到不能呆愣下去的时候,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我要安慰她。母亲是大姐,大舅是大弟,他是她最亲最近对她出力最多帮助最多的弟弟。大舅的离去,她是最伤心最不能接受的。电话通了,先是没有声音,接着传来的是哽咽,接着是大哭。我能做什么,只能陪着母亲哭,只有哭才能表达对大舅的那种感情。我知道,母亲我和一样也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我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嘴里颠三倒四的还是那句话,大舅是个好人。
给母亲打完电话,我早早上床了,整个人木木的。没一会下雨了,雨滴答滴答的落在楼下的雨篷上,发出沉重的叹息。努力了好久,却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空调电源的那个白色光点分外明亮,我感觉它像大舅的眼,大舅在瞅着我,关于大舅的点点滴滴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2024年1月19日于望中高三10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