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欣赏戴叔伦的山水田园诗。先看他的《兰溪棹歌》: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兰溪:兰溪江,也称兰江,浙江富春江上游一支流,在今浙江省兰溪市西南。
一弯娥眉新月低挂在柳梢上,越中秀美的山色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中。兰溪连续三天下起了桃花春雨,春江水涨,惹得鲤鱼夜半时分纷纷逆水欢跃到了浅滩上。
所谓“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江南的拱形石桥,纵横交错的溪河,多姿的曲柳以及迷蒙烟雨下的白墙黛瓦和曲折通幽的青石板巷道,无不令人流连忘返欣然忘忧,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宋王观就有“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之感慨之言。如果再碰到“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类的江南美人,那就更加美妙了。
如果说水是江南的眼睛,那么雨就是江南些许暧昧撩人的眼神,看上一眼,足以让人心旌摇曳,魂牵梦系。
这是一首带有民歌风味的船歌,以清丽唯美的笔触写出了兰江的山水之美和渔家的欢乐之情。
只是,戴叔伦很多山水田园诗,无不带上了思乡怀归的印记,大多表现得迷离惆怅,如下面的两首:
苏溪亭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小雪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正因如此,历代前贤对戴叔伦诗歌成就的评价,多是贬其平易浅薄、骨轻绵弱、格调不高之语。然而,一个污浊自危的时代如何能孕育大气从容风骨硬朗的词章,一个凉薄乖谬的社会怎会产生激情澎湃欢快昂扬的旋律?
那是个令人悲观失望的年代,世道不公,人心浇薄,文坛充斥着一片细微沉闷的呻吟声,一股衰冷寂寞的气息直逼人心,士大夫建功立业的些微呼号挣脱不出压抑沉闷的时代外壳。
由此也催生了卑弱愁苦为主调的“大历诗风”,其内容大都写日常生活,时序的迁流,节物的变化,人事的升沉离合等方面,抒发羁旅之愁、思乡之情、归隐之意。
因此,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要求戴叔伦怒目圆睁或铿锵有声,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何况戴先生并非没有黄钟大吕之调。看看他的《塞上曲·其二》。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东汉名将定远侯班超出使西域三十多年,智勇双全,最终成功平定西域,为促进民族融合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晚年他思乡求返,上书言“臣不敢望到九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但以戴叔纶之见,班超的爱国主义还是不够彻底。他认为班超不应提出“生入玉门关”,也无须提出 “生入玉门关”,而应置生死度外,安心报国就是了。
仅凭这点,也足以看出戴叔伦身上的大丈夫气息,怪不得也有学者将戴叔伦归入后边塞诗派一类了。
再看他的另外一首《调笑令·边草》。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此词牌一般用作宴席上行的酒令,戴叔伦用它来写边事,可说开了边塞词的先声。这是一首反映边卒思归情绪的小令。这类题材在唐诗中不胜枚举,在词中并不多见。
我们都记得盛唐王昌龄、高适尤其岑参的边塞诗,除了描写奇丽壮观的边地风光,更多地体现了一种积极进取乐观昂扬的时代精神。时过境迁,到了中唐,格调完全变了味,渲染的大多是一种哀怨低沉的凄凉情调。
戴叔伦自然很难跳出时代的藩篱。但如果我们仔细体味,此诗并未流露出一般士大夫的那种消极哀叹。他笔下的意象不乏清幽冷寂,却表现得含蓄深沉,反倒有一种天荒地老式的苍凉和凝重。
据说毛泽东同志也特别欣赏这首小词,1959年还专门手书过。
话说在江西蹉跎了好几年的戴叔伦,32岁那年终于来到京城。他的运气不错,去时恰逢当朝吏部尚书刘晏幕府招人。已经有些诗名的戴叔伦没有犹豫,毅然前往应聘。
负责招聘的是时任检校祠部员外郎的张继。张继一见到戴叔伦,印象特别好,说:“揖对宾客如叔伦者,一见倾心。”《唐才子传》也记载这次相见:“叔伦投刺,一见倾心。”
刘晏一看相貌堂堂温文尔雅的戴叔伦,欣赏不已,随即保举后者混了个秘书正字的虚衔。当时,刘正兼任着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诸道盐铁转运使,于是,稳重敦厚的戴叔伦一入幕府,就被委派掌管赋税盐铁事务。
这工作很重要,关系到大唐安危。那时的唐朝,“汴水堵塞,江淮漕运受阻,关中缺粮,百姓挼穗,官厨无兼时之积”,所以改革漕运,保证江淮粮食安全快捷运至京畿重地,改革盐政、食盐专卖,确保国家盐税收入,都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就这样,戴叔伦相对轻松获得了第一份工作,热情高涨地开始奔波在奔波在湖南、四川、贵州一带。
鉴于戴叔伦办事踏实,工作兢兢业业,经刘晏举荐,朝廷委任戴叔伦为湖南转运留后。自此,37岁的戴叔伦终于转正,当上了一名拿国家俸禄的湖南官员。
戴叔伦内方外圆,看上去儒雅温和,但在危难之际或大是大非面前,始终坚持原则底线,常常表现出一种顶天立地英勇无畏的硬朗风骨。据说有一次,戴叔伦去云安押运钱粮,深夜遭遇四川叛将杨子琳的劫持。
叛军对他高声恐吓:“归我全币,可缓死。”戴处危不惊,大义凛然,慷慨陈词对叛军说:“身可杀,财不可夺!”继而劝说杨子琳“乞盟于公、归降朝廷”。虽说杨子琳并没回心转意,但完全被戴宁死不屈的气势和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震慑感动,随即人财两放。结果国家财物不但未有损失,反而成就了戴叔伦的一世英名。
戴叔伦这次捍卫国家利益的壮举,很快传到德宗耳里,德宗一听大悦,随即将戴叔伦升为八品的监察御史,后又被任命为七品的东阳县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