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以醇厚京味,写旗人世家变迁的沧桑挽歌。小说的滤镜比照散文的真实,看她父母的婚姻,让人不胜唏嘘。
《采桑子》小说 2009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状元媒》小说 2012
我成年以后问过母亲,问她对自己婚姻的感受。母亲说,好。我说,真的很好?母亲说,真的很好。有什么不好吗?我不能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将是一场糊涂的对话。母亲为她衣食无忧的日月而满足,为丈夫的温和儒雅而陶醉。南营房的女儿思想简单,没有那么多惆怅和矫情,没有那“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的自作多情。我的顾虑,都是文人心态。古人说得对,“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世间真的没那么多麻烦。母亲不在乎文化,母亲在乎日子。母亲就是母亲,南营房就是南营房。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跟父亲谈到他繁杂的多重的婚姻,如若有,我相信那一定是两个文化人的交流。从父母完满的婚姻结局,我体会了“恩爱”的含义,“恩”在先,是责任和义务,“爱”在后,是基础和铺垫。或许如母亲所说,真的很好。
《我喜欢通透的人生》散文 2019
老夫少妻,白发红颜,不足相当;豪门小舍,深院陋屋,贫富悬殊。如果说婚礼是一出悲苦戏紧锣密鼓的开场,那以后的日子就是愁烦、绵长的二黄慢板了。母亲在叶家敛眉就食,俯首觅衣,妯娌们不是内务府官员的格格就是巨商的千金,大宅院里没有母亲的位置,名为太太,实为仆人,连饭也是与佣人在一起吃的。吃不饱饭,饿了的时候就抓一把生米放在嘴里嚼,这情景我记事以后还经常见到。父母亲不但年龄相差悬殊,文化修养的差异也很大。母亲只看小人书,她对父亲的那些之乎者也不感兴趣。父亲是搞美术的,母亲却不懂画,她只欣赏烟盒上的大美人儿。
母亲是父亲的第三位妻子,父亲去世时非我母亲所生的哥哥们已经成家立业,各人有各人的日子,顾及不到我们。而我母亲所出的五姐广芸、七哥广宏,以及我和小妹妹广荃,最大的不到十五岁,最小的不到三岁。弱息孤儿,所恃以为活者,惟指父亲,今生机已绝,待哺何来?
人的长大是突然间的事。经此变故,我稚嫩的肩开始分担了家庭的忧愁。就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带着一身重孝走进了北京方家胡同小学。
为了生活,母亲不得不进了一家街道小厂,这就为我增添了一个任务,即每天下午放学后将3岁的妹妹从幼儿园接回家。有一天,轮到我做值日,扫完教室天已经很晚了,我匆匆赶到幼儿园,小班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我以为是母亲将她接走了,就心安理得地回家了。到家一看,门锁着,母亲加班,我才感到了不妙,赶紧转身朝幼儿园跑。从我们家到幼儿园足有汽车四站的路程,直跑得我两眼发黑,进了幼儿园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推开小班的门,我才看见坐在门背后的妹妹,她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等我。阿姨把她交给了看门的老头儿,自己下班了;那个老头儿又把这事忘了。看到孤单的小妹妹一个人害怕地缩在墙角,我为自己的粗心感到内疚。我说:“你为什么不使劲哭哇?”妹妹噙着眼泪说:“你会来接我的。”那天,我蹲下来,让妹妹趴到我的背上,我要背着她回家,我发誓不让她走一步路,以补偿我的过失。我背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胡同,妹妹几次要下来我都不允许,这使她的心感到了较我更甚的不安,像当年我讨好父亲一样她也开始讨好我。她在我的背上为我唱那天新学的儿歌……
我的古玩知识是通过卖自家物件而获得的,其学费便是难与人言的酸涩、无奈和感伤。
三十二岁出嫁,四十七岁守寡,六十六岁故去,一生坎坷颠踬,艰辛备尝,何曾有过舒心?何曾有过辉煌?我问七哥,母亲临终到底要跟我和妹妹说些什么?七哥说,母亲所念,只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女儿,她反复叮咛,两个女儿将来择婿,一定要门户相当,年龄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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