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纵行者》|第六十三章 挟人勒索

午后残阳的余暖已慢慢退去,虽然尚未降雨,可从旁飘移而至的云雾,渐渐地在顶处盘绕而聚,空气中泛起了湿冷的气息,似乎预告了即将来临的一场骤雨……

此时的戮山山腰处,像是还未感受到大雨将袭,仍旧是绿林随风摆、虫鸣满野传的景况,一切都是那样地自然、那样地美妙,正同一幅天造地设的杰作,若非仔细盯瞧,实不容易发现在那成片的积土泥壤下,隐埋着此地唯一的一点人工痕迹--一条显然罕有人行的碎石幽径。

不知多久以前便铺设下的石径,曲曲折折地转绕着山腰而行,一路通往了一座荒弃已有百年之久的孤城,那座孤城四面皆围起了高耸直墙,原先平整的灰色石墙,在岁月的雕琢下,处处是剥落受蚀的凹洞缺角,上有深绿成丛的青苔漫漫爬布,试图将这座大城掩入一片翠绿当中。

城南一处开口立着两面厚重铁门,看似威武的灰铁颜色,在长年的雨侵之下不规则地起了锈痕,便同已近残年的老汉,面上生起的老年斑一样,不仅有些吓人,更透露着昔年光华已逝的凄凉。

这座山中孤城,弃置于此荒烟漫草当中,已有数十年岁,却不知是谁,弄断了门前那条缠捆门把已久的粗条铁链,重新开敞了这一孤城大门,也让门内那积尘已久的灰石广场,再度与人世接上了轨道。

那片广场成圆形铺建,环着中央一栋无窗石堡,场中四设八处刑台,各有不同机关,为当初那位建城之人,专门设计来残杀所俘之人,从前曾有人给这广场起过名字,曰之“炼狱”,因为所有被绑上刑台的俘虏,都将身受有如坠入地狱一般的苦痛。

后来那位残忍嗜杀的城主死了,这座广场也无人再用以行刑,随着岁月流转,那一处处看来狰狞可布的刑具,在多年风雨残侵下,也渐渐变了模样,锈的锈、蚀的蚀、分的分、解的解,究竟那些机关设计,时至今日还有没有作用,也没人能说得准。

自从魔头死后,就再也没人知道,启动那些机关的方法,人们索性将这座孤城大门给加了铁锁,希望从此再也没人利用城内机关为非作歹。

时隔百年,偏又出了一位奸险邪人,主意动到了这座大城内的机关上头,他不知如何取得了这座孤城的设计图,因而也知道了广场中八座刑台的启动法门,于是他心起恶念,决定利用此一炼狱广场,遂其挟人勒索的阴谋计划……

一个孤挺的身影,正行在戮山山腰处的小径上,来者是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皮干净、长相斯文,容颜形貌自有一种名门公子的气质,一身装扮透着一种不与俗同的随性,衣着一袭灰蓝套装,质地有些粗糙,颈下襟处开了一个大角,左右各露出了一半结实的胸肌,一头黑亮的长发略显松散地扎在背后,两侧耳前各垂有几条不受牵制的发束,随风飘掠飞扬。

他,正是昔年中原十豪之首,今时人称“御风行者”的--萧俊驰。

这位本该是清高绝俗、超然物外的御风行者,眼神深郁、脸容凝重,面上表情却是一点儿也酒脱不起来,只因他十一岁的独子萧煦阳,意外落入了贼人手里,生死难料,萧俊驰虽视名利如浮云,却一生重情,当初他接下碧涛帮帮主是为恩情;后来他离帮远走是为爱情;此刻他满心忧郁难以自遣,更是为了父子亲情。

就在萧俊驰沿着石径行至了城前不远处,面前现出了两排人影,这些人个个身着赤红衣衫,像是卫兵一样分列两侧,皆是面朝石径地站立着,每一排左右之人,彼此间隔了一步之长。

萧俊驰并不停足,依旧迈步直行,待近至队伍前头,左列为首之人忽然有了动作,他身子一转,行至萧俊驰面前,先是面无表情地望了萧俊驰几眼,跟着便以极为平静的声调缓缓说道:”阁下便是萧俊驰吧,随我来,我们主人已在城内等候。”,说罢,那人便转过身去,沿着石径踏步直行。

萧俊驰也不犹豫,迈步随走了上去,但觉方才那人两目无神,说话语声毫无抑扬顿挫可言,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此时随走其后,又见他动作僵硬、步态同机械一样,更是暗生奇怪,心头不禁一阵疑惑:"这人……怎地如此诡异?”

萧俊驰随在那人身后一路行去,边走边打量了身旁两排红衫卫士,只觉他们容貌皆属陌生未识,衣着观之,不难想他们便是掳走自己爱子的同一伙贼人,说也奇怪,这群贼人明明身形样貌全不相同,可却有一个极不自然的共同处,便是眼神空洞迷茫,表情淡漠木然,但望他们冰冷直挺地站立两侧,萧俊驰莫名由心底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为什么在这群人身上……我感觉不到一点儿人气?他们……究竟是人是鬼?”

思量间,那座百年孤城已现身眼前,萧俊驰并不停步,紧了紧眉头、握了握双拳,便行过了眼下正大敞着的城门,坚毅地踏入了炼狱广场内。

萧俊驰随着那位领路人直往东行,眼前出现了一处四面皆以石壁环围起,外观成一个大圆柱状矗立着的刑场。但见那位赤衫领路人,在此刑场西面唯一处仅能一人通过的长形小开口前停下,回过头来,面上依旧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地看望向萧俊驰,冷冷送说道:"进去吧,我们主人,以及你所寻找的人,都在里头。”,说罢,侧身站一旁,让出了开口留予萧俊驰通行。

萧俊驰既为十豪之首,见识自不会浅,座落于此“戮山”的“炼狱广场”,不祥之名百年流传,萧俊驰过往虽不曾亲身而至,却早有听闻其名其声,对于场中八座刑台特征,更是心有了解三分,当他远远见此石壁围成的大圆柱出现在眼前,此刻听闻领路人言语指示,说自己儿子以及贼人首领皆在其内,萧俊驰不由心中一凛,暗想自己一旦入了场内,迎接而来的便是九死难一生的凶险境地,萧俊驰爱子心切,此行早已做好豁出了性命也要保全儿子的准备。

但见此刑场,是一个镂空圆筒的形状,顶上直接天光、底部片生绿草,四方环围着的高耸石壁,每隔三尺余距,便突出了一块约莫二尺见方的小石台,每一石台上立着一具冷铁弓,每一铁弓上架起了一支银漆箭,箭头或上或下,射角全是对准了刑场中央的同一块地方,每一石台后方并非连着平整壁面,却是接了一个个深幽漆黑的孔洞,那些孔洞自外虽然瞧不清楚,也想里头定有机关,彷彿背后有一双双无影的黑手,能够时时不歇地将面前这一具具铁弓,源源不绝地补上一支支飞箭。但看这些铁弓直行横列、连排环场,一视而算已有四五百架,倘若弓上箭支连发,确实可以达万箭之数 。

刑场中央,设下一处高约三丈的泥砌平台,平台后方一连贴立着十二根长逾五丈的圆铁柱,平台上有一个瘦小的人影,一身上下重重环着铁炼,正被紧紧地绑缚在其中一根长铁柱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男孩,此时他两目睁得大圆,一对黑亮的眼朣中,透着两道无比惊恐的目光,那张清秀白净的童稚脸蛋,也因心中满怀恐惧,有些儿扭曲,显然感受到了极度的痛苦与害怕。

这男孩儿身处之位极为醒目,萧俊驰双足才刚踏入刑场当中,抬首便已望见了铁柱上薄衣瘦弱的身影,也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被铁炼紧拴的男孩,正是他的爱子--萧煦阳,当下不禁脱口唤道:"阳儿!”,这一唤虽仅二字,然声颤语抖,言语间充满了心痛与痛惜。

萧煦阳听闻此唤,原先略显扭曲的脸孔,突然间获得了松懈,原本惊恐地直视着前方的两目,立时循着声音来源而下视。见着了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两眼泪水霎时间滚滚涌出,边哭边叫道:"爹爹!爹爹!爹爹!”

萧煦阳年幼单纯,对于人世险恶了解不深,他的父母有心让其远离江湖是非,不曾对其细说武林之事,以致萧煦阳虽然小时便知父母身手不凡,二人皆曾为江湖中名动一时的人物,可究竟所谓“江湖”者,是什么样性质的地方,萧煦阳毫不明白。

他不懂,为什么今日无端地,会有一群从来不认识的人,极其突然地把他抓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并将他粗暴地捆在这样的地方,四周还有无数的箭头对准他,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莫名的不解、莫名的惊惧,惟一让他能够感觉到安心的,便是他终于见到了父亲。

一个绝对不会伤害他、也绝对不会让他受伤害的人,萧煦阳心底涌现了希望,禁不住地一再哭喊叫唤着父亲,他却没想到,父亲这一现身,便等同踏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

听着儿子的哭唤,萧俊驰内心不舍更强,脸容一透慈爱,声音宏亮却语带温柔地回呼道:"阳儿!别怕!爹爹来了!爹爹便在这!爹爹定会救你!”

语毕,萧俊驰容态严肃起来,面呈警戒地朝四方望了望,却见不着其余人影在场,于是脸一沉,扬声威喝道:”抓我儿子、引我过来的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主谋者!我知道你就藏身在附近!我萧俊驰人已在此,你要的东西也已带到,怎地还不现身!”,这一喝声底气十足,传遍了整座刑场,当下便闻回声四绕连响,震荡起一阵音波共鸣。

便在此时,远处发出了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似有大石正遭推移一般,萧俊驰循声而望,见右前方石壁高约七丈处,一道暗门缓缓开启,门后现出了一个高壮的身影背壁站立着。

萧俊驰内心暗道:”这人便是主谋了么?早闻戮山炼狱之地,每座刑场内部皆建有精密机关,看来果真属实,如此设计配置教阴谋者居高临下、居安布危,完全主导先机、占尽到来者便宜!”

但见眼前人身材颇为壮硕,内覆一袭套颈长杉,外披一件豹纹皮裘,好似山野大豪一般地体格与穿着,颜上罩一副蜡白的面具,不仅完全遮掩住了他的真实面容,予人一种阴森毛悚的感觉。

萧俊驰寻思道:”这人之所以掩藏脸容,只是单纯地想要装神弄鬼而已,抑或是另有目的?”

忽闻那位皮裘大汉开了口,以一种嘶哑到不似正常的声音冷笑了几声,跟着便是更为粗哑的声调极难听地送词而出,扯开了破嗓子道:"萧俊驰!你可来了!教我等得不耐烦了!你若再慢个把时辰,只怕老子我等地不耐烦了,随手在一旁杆上这么一拉,你的宝贝儿子身上,便要穿出千百个孔洞!”,说话之时,身子略侧,右手半握半举着,朝对一旁壁上一个看似握杆而竖立着的东西,作势出施力下拉的模样。

萧俊驰但见此景,心中一骇,暗道:"据传此“万箭戮魂阵”设计,架设有数百弓具,全受同一处机关操控,一触即发、万箭连飞,场中人登时身穿血溅、贯心当场,今日亲临此场,确知所言不假。

此处机关虽有百年历史,可这恶贼既有预谋,事先必定经过推演计算碍,只怕他身后那握杆一启动,千万支飞箭便会射出,立时便教阳儿千疮百孔!”。

转念又想:"此人说起话来嘶哑难听,应不是生来如此,若非他曾经伤损了嗓子,如今他用外覆物扼紧了喉咙,刻意隐藏起自己真实的声音。他为何这样?既掩住面容,假造声音,让人瞧不清听不明他的形声特征,难道……他会是我认识的人?”

如此念头一生,萧俊驰不由心底一寒,早先他在酒楼中收到信函时,便觉其中似有古怪,想他将“断海流云斩”武谱随身携带,并不是人人皆知,怎地此掳子贼人信上所述竟然十分肯定,他萧俊驰定能在短时内手取武谱,前往此戮山一地赎人,眼下见其面容音声无不遮掩,更感此贼人说不定为已所知。

念及此处,萧俊驰不由思潮一阵翻腾,没想他淡出江湖已久,居然仍有人暗中觊觎他的绝学,而且这人极有可能还是他的昔日朋友?可究竟谁人嫌疑最大?萧俊驰一时之间却也分析不出,但见爱子身处万箭威胁,命在顷刻,萧俊驰只求护得其平安得救,至于幕后阴谋者身份为谁,这当头也无暇去细想。

于是萧俊驰右手一举成阻止之态,扬声呼喊道:"慢!你莫要伤害我儿子!我萧俊驰人已在此,条件随你怎么开,只要你放了我儿子!”

但闻那皮裘大汉依旧用嘶哑的腔调哈哈笑了两声,跟着说道:"我要的东西十分简单,你那名传天下的“断海流云斩”武谱,可依我言带来了么?”

萧俊驰听言,冷冷地哼了一声,右肩轻一抖、左臂横一探,取下了斜背在后的一个黑色长形布包,以之持入手中,跟着解开了缚口、下拉了布缘,露出了里头一个卷轴,但见萧俊驰一手将布包脱去掷在了地上,另一手紧握此卷轴高举过顶,口中声沉语响地说道:”这便是你要的东西了!你所谓的“断海流云斩”武学,完完整整地全记在了里面!”。

那皮裘大汉目光一透晶亮,直朝萧俊驰手握的卷轴上下打量了一番,但眼前之物内绕木轴、外覆裱纸,头尾连杆长尺余、里外绕卷厚寸许,却像是一长幅画作的外观,却不像密笈宝典,于是扬高了声调,以颇有怀疑的口吻说道:"是么?你手上所拿之物,一点儿不似武学之笈,倒像是一卷长幅书画,说它便是“断海流云斩”武谱,教我如何能信?

萧俊驰又是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既对在下之薄学如此有兴趣,不可能不曾探究过关于此学的一些来龙去脉,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听闻过,所谓“断海流云斩”,本来就悟出于一幅画作当中,这幅画作为一绝顶高手醉游东海之际随手而绘,虽不着意添入武学精神,然一笔一画之间,仍不经意地蕴入了武术灵魂,由此在下才得于一机缘巧幸中,观此画、悟奇功。这幅画作名为“流云拂海图”,原原本本地便是此刻我手上所拿的画卷!”

皮裘大汉闻言,口中喔了一声,这一天下闻名之“断海流云斩”奇学,原是萧俊驰于一画作中领悟而得,他是知道的,该画所绘之景,他也是早就听闻过的。

可那皮裘大汉心有定见,但觉萧俊驰悟出此一奇学后,当会将其化译为文字叙述,以之记载于一书册纸本中,如此携带收藏自是方便,本来自己打的算盘,便是要让萧俊驰将已经整理成册的谱交出来,哪知出示的却是一幅画卷,皮裘大汉不禁有些不信,怕是萧俊驰有心欺瞒,交了这一卷“流云拂海图”来,赌的是自己无法从中参悟玄机,如此绝学便不会泄漏。

于是皮裘大汉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萧俊驰!你想诓我?你悟得断海流云斩一学已有十五年时间,以你行事谨慎的个性怎可能不把它转为文字记录于书册当中,而单只保留了此一原始画作?

你私藏起书册不交,却丢了这一幅图画给我,留让我去自行研究,等我想到破头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时,要想再去找你萧俊驰,怕是你早已偕同妻小溜之大吉了!哼哼……可惜我也不是让人唬惯了的!你这么想敷衍我,未免太也不把我放在眼底了,还是你真不相信我会当场杀了你儿子?”

说罢,皮裘大汉右手一举,握住了一旁壁上的操控杆,力一轻施,将杆把微微拉下了半寸,当下便满场环列之五百铁弓架上,连连发出了吱嘎作响的声音,那弓上箭虽无一破空射出,可闻声并不难想,那一条条正强抵着筋尾的弓弦,个个都被拉得紧绷,眼下只消皮裘大汉手里的握杆再下移半分,那五百利箭便会瞬时离弦飞出,不长眼地将场中之人皮肉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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