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疲惫的菲儿怀中抱着三岁的儿子晨晨,坐在下铺靠窗的那头,眼睛愣愣地看着忙着整理行李的丈夫之俊,不时地又转动眼球扫扫提着大包小包寻找铺位的旅客。
但她的眼神是飘忽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到脑中去。她这时满脑子里都是昨天丈夫背着他打的那通电话。
他们约好了在这个城市工作的那些同学,昨晚由他们做东,做这次回来探亲的最后一次相聚。由于这些天来日程都安排的很紧张,还要带调皮的晨晨,她非常疲累。所以趁着昨天下午的空闲,丈夫就把她推进她们这次来借居的同学夏雨家的卧室,让她好好睡一觉。
丈夫出门的时候把门紧紧地关严,坐在客厅的另外一头打起了电话。她本来没留意,但一句粤语飘进了她的耳朵,她觉得很奇怪,就把门悄悄打开一个小缝,耳朵贴住缝隙想听听丈夫电话的内容。之俊有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听不清说话内容,但能听出丈夫的声音充满柔情,话筒里传出影影绰绰嗲嗲的女声。
她想起丈夫这段时间以来身上的种种疑点,把这些串联起来,她明白过来,丈夫出轨了!
二
菲儿和之俊是大学同学。之俊来自偏远的林场,1.8米的身高,北方汉子的身板,因为从小帮着家里劳动,练就一身强壮的体魄;他喜欢运动,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他长着雕塑般立体的五官,线条硬朗,是学校女生们眼光追逐的目标。
菲儿的妈妈是广东人,父亲是本地人。原来父亲、母亲和爷爷都在广州一所著名大学当老师,爷爷在学术界比较有名望,在运动中被做为反动学术权威打倒,连累刚结婚的父母一起被发配回原籍,父母都被安排到一个工厂去当工人,爷爷也变成了戴眼镜,说话文绉绉的看大门的老大爷。
菲儿是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出生的。但她整个遗传了妈妈娇小玲珑的样子,说话也受妈妈影响,细声细气,柔言软语,带着一点儿南方口音。虽然她五官长得不算漂亮,在东北虎妞们中间,这个秀气的南方妹子很是惹眼,让那些五大三粗的东北大小伙子们都不由的心生怜惜之情,总是想去保护她,照顾她。
新生军训时,之俊就注意到了菲儿。他以前接触的都是大大咧咧泼辣的东北姑娘,第一次见像小猫一样柔弱的女孩,一下子眼睛就离不开菲儿了,心想:上帝怎么能造出这么招人怜爱的小女孩,这得有人随时贴身保护才让人放心!所以他就不自觉地当上了护花使者,随着时间推移,菲儿对他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两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即将大学毕业时,菲儿的父母都调回了广州恢复原职,菲儿毕业自然也会随着去广东。菲儿想让之俊和她一起去广东工作,但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他们两人的关系。菲儿的父母觉得她应该继续读研究生甚至出国深造,之俊的家庭配不上她们这书香世家。
而之俊的父母想要的是泼辣能干的儿媳,菲儿这样的女孩他们觉得以后会拖累自己的儿子,他们不想有出息的小儿子生活得那么辛苦。
但两个年轻人感情已经深得分不开了。毕业时菲儿去了父母给联系好的深圳的一所中学当老师,之俊则被父母叫回离他家最近的城市伊春,也在一个中学当老师。
菲儿一回家,妈妈就拿着一沓小伙子的照片让她挑选:有博士、外企高管、大学教师等等,不论本人条件和家庭条件,都比之俊至少高几个档次。
妈妈总是逼着她去相亲,菲儿刚开始以各种借口糊弄过去,后来被妈妈看出来她在搪塞,就不由分说采取强硬的态度,菲儿就只好躲在深圳不回广州的家。
一到放假,两个人不是在深圳,就是在伊春相聚,俩人的工资都铺到了铁轨上。
在毕业两年之后的那个假期,他们瞒着双方父母,偷偷地领了结婚证。心想生米做成熟饭,搞成既成事实,两家家长也只能承认他们的婚姻。
结婚之后,之俊带着菲儿回去见父母,当他们把结婚证放到父母面前,妈妈“哇——”的开始哭天抢地的抹泪,父亲坐在堂屋的木椅上,一根接一根,唉声叹气地抽着烟,谁也不理他们。
他们在家里无趣地呆了几天,随即坐火车去广州拜见菲儿的父母。爸爸一听扭头转身进到书房,重重地关上门,再也没出来。妈妈则勃然大怒,差点儿把他们结婚证给撕了,她涨红着白皙的脸,食指对着房门压着嗓子,用粤语说:
“你们出去,你把我这个妈没放在眼里,终身大事就自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我也只能当没你这个女儿,眼不见心不烦,你们自己去过吧,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之俊虽然听不懂岳母说的是什么,但从她的动作和神态上也大致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拉着哭泣的菲儿开门出去,在门外弯腰给岳母鞠了一躬,真诚地说:“不管您认不认我,我都得叫您妈妈。请您和爸爸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照顾好菲儿。”
他们两个只能到深圳,在菲儿的宿舍住到开学。
常说不被亲人祝福的婚姻,注定是不会幸福的。他们两人的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埋藏了悲剧的种子。
三
开学时之俊回到他任职的学校,菲儿也仍在她的学校教书,但她的身份已经和以前不同,是有夫之妇了。她开学时给同事们散了一些糖果瓜子,宣布自己已经告别单身,成为已婚一族。
她和父母的关系也发生很大的变化,她再也没回过家,有时打电话回去,妈妈一听是她的声音,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挂了话筒,爸爸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淡淡地说两句,便也挂掉。
开学不久,菲儿发觉自己怀孕了,她慌了神。因为她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对肚中的这个小生命,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之俊一听倒高兴坏了,他要菲儿把孩子留下来,他想,双方父母看到孩子,应该就会承认他们的婚姻,他很想得到长辈们的认可和祝福。
一放寒假,菲儿就坐火车直奔东北,之俊要带她回家过年。当挺着明显孕肚的菲儿站在之俊的面前时,之俊高兴得抱着菲儿转了几个圈,直到菲儿嘴里直喊:
“晕,晕,不行了!”之俊才把她放下来。
他们两个提着几包年货回家,老两口看到菲儿的肚子,态度明显不同了。
母亲带着身高马大的大媳妇赶快跑厨房去做饭,说话中带着笑意。父亲脸上的折子也舒展开,语气平和地和之俊、菲儿拉话,还关心地询问亲家和亲家母的身体。
菲儿对之俊说:“你和爸爸说会儿话,我到厨房帮忙去吧。”
之俊赶忙说:“你干点轻松的,可别给累着了。”
父亲说:“你妈也不会累着她,再说你大嫂快生石头的时候还干活呢。”
菲儿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心想:“大嫂劳动人民的体格,我哪里比得了。”
菲儿走到堂屋侧面的厨房门口,正想进去,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妈,你看那个娇小姐,人那么瘦小,地儿还不错,俊儿和她就暑假在一起没几天,种子可就发芽了。”
“唉,两人离那么远,有孩子了可怎么办!”婆婆叹口气。
嫂子说:“我看啊,她早晚得把俊儿弄南边去。”
“啪!”,紧接着传来婆婆的声音:“那可不行,跑那么远,多长时间才能见一面,我这儿不是白养了。”
菲儿不好进去了,遂转身往院院门口方向走去,想去周围转转。
之俊透过窗户看到菲儿往外走的身影,赶了出来:“菲儿,你去哪儿?”
“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之俊拉着菲儿的手,一起往院外去了。
他们踩着松软的雪,在林间慢慢地散步。已经偏向西的太阳,把高大的白桦树笔直的影子投向平整的地面,蓝灰色的影子之间,是带点金黄色,反射着太阳光的雪地。远远看去,似一幅充满意境的油画。
“之俊,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该生了,到时候怎么办啊,谁管我做月子,孩子咋带呢?”菲儿发愁地说。
“你生的时候还没放假,我可能也去不了,让妈过去照顾你吧。”
“她愿意管我吗?”
之俊笑了:“你咋这么傻呀,你没发现,这次回来他们态度都不一样了吗,就是不想管你,孙子他们还能不管?”
菲儿挺委屈:“唉,我要是没怀孕,这次跟你回家,估计也没好脸色给我。”
之俊不由得把菲儿抱进怀里,脸贴在菲儿的头顶。菲儿轻声说:“孩子生下来后,我还要上班,你妈也不可能长期呆那边,要不你来深圳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