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长辈生病了,我带着营养品去看望。刚到住院处,就见人群围堵在一扇被封锁的门边。我走近观察,门口一滩血迹,还有一地的碎玻璃。仰头观望,这一方向的每一层平面玻璃窗几乎都破损狼藉。
有人跳楼了!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是病患,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草草结束自己的痛楚;有人说,是家属,不堪药费重负,或者难以承受亲人的离去。这时,走来一位护工,面容悲戚,“是我同事,家里出了事……我刚下班,她就……”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在一瞬间。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让他们竭尽全力。
我收起眼前的凄凉,余光瞥见血迹旁,石缝里的青绿小草,在耀眼的阳光下,坚挺向上。
来到病房,长辈亲切地与我寒暄,眼里满是笑意。“手术伤口还疼吗?”我的目光里,有关切,也有忧伤。长辈笑开了花,“这点痛算什么,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重要的是我战胜了病魔,我还活着……”“是的,是的……”病房里的大爷们扶着各自的伤口,纷纷应声赞同。窗外,被阳光耀得逼眼的绿枝也在微风里频频点头。
离开医院,我坐上了出租车,与司机聊起刚刚的跳楼事件。司机大姐感慨地说起自己的故事,儿子在外地,急着买房结婚,女儿的嫁妆也并未凑齐。她说,“虽然孩子们不要我操心,但是我得尽点力。孩子爸爸走得早,只有我了……”
明亮的光束里,大姐的额角、眼角晶莹透亮。不知是辛劳的汗,还是凄楚的泪。
车内一阵沉默,良久,大姐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斑驳,在镜子里露出笑容。“习惯了也不难,生活反而有奔头。”
杨绛先生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
人生无常,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重要的是我们面对困难的态度。
杨绛先生六十岁时,被下放干校,负责刷洗厕所。那双起笔挥毫的纤纤秀手,整日与污秽相伴,却能麻利地将厕所整饬一新。暇时读写,偷得闲日,暗自欢喜。最终完成八卷本《堂吉诃德》的翻译。
厄运来袭,杨绛并不畏惧,因为还有家人的陪伴。暖光下的温馨,是她最大的眷恋。
然而,终究只能在凄寂遥望的夜里独自怀想。一九九七年早春,女儿钱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丈夫钱钟书去世。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这是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最感伤的一段话。我们似乎听到肝肠寸断的悲鸣。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岁月里,她仍不辍笔耕,翻译了柏拉图《对话录》中的《斐多》。或许,她已将缱绻的思念化为工作的动力。她还格外关注健康,饮食规律,坚持锻炼。以健康的身体告慰离世的亲人。积极阳光地面对每一个当下。
史铁生说,“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那么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听。”
这世界只有一种美满,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历尽生活的苦楚之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