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家的女人

青木家的女人

五年前就听说丈夫母亲的身体愈显得差了。上个月编辑部的石先生还专程到家里来找过丈夫,迫于丈夫恰好外出,又事发突然,我也才得知。

“夫人,您的婆婆前些天刚从医院出来,已经病危啦!”石先生刚踏进玄关来不及换鞋就说。

“噫,为何不继续住院?”我边打毛线衣边摆出一副很担忧的样子问道。

“妈妈!哈提掉下来了!”七岁的女儿突然叫我。

“石先生,稍等,我去看下瑛子。”

“话说,您要不要来点大麦茶?”

丈夫是一名不太出名的作家,很辛苦地写些只有他自己才会看懂的东西(反正我是一直这样觉得),倒是石先生经常帮衬我们家,尽力的刊选一些丈夫作品里还算过得去的东西,赚些米面油钱。唉,冬季快过去,瑛子的学费又得一番周折,连前年的学费“估计”也都是石先生帮出的吧。眼下丈夫竟筹划着回趟家乡,哪有那闲工夫,回去了还得受他臭脸的大哥和嫂子的骂。

女儿把哈提(丈夫送给女儿的一只玳瑁龟)埋在楼下的梨树根旁的那天,丈夫哭丧着脸回来,他一屁股坐在茶几上,碰倒了两个杯子。

“卉子。。。我,我”丈夫苍白又瘦弱的脸剧烈又不甘的褶皱着,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人用枪抵住了后背。

“我母亲,好像快不行了。。。”他扶着头,无力的侧向一旁,几乎要哭出来。瑛子听到客厅的异状,也慢慢靠了过来。

但女儿的出现更刺激了丈夫,他把头埋在胳膊里,终于不住地呜咽起来。我把瑛子拉过来搂在怀里安抚着。

“没事的,没事的,天冷了人都会有点难受。”

丈夫嘛,他实际上不是一个特别正直的人,也正因此才被家里人讨厌。女儿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之前可是做了不少坏事哩。

举家去探望病危母亲的行程终于还是被丈夫确定好了,尽管他之前万分的犹豫不决,那天晚上,我在丈夫门外听到了他和石先生的对话,丈夫考虑的事情都被我考虑过了。

“石君,这次,可怎么办呢?大哥和嫂子上次都不让我回家的。”

“我打电话问他们了。”

“啊?那大哥有无骂你啊?”

“那倒没有,他也在意母亲的,再说,上次他们置房的钱,我不是。。。”

“啊这样吗,唉,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啊,你这个朋友,实在是,唉”

“青木,这次就回去吧,你母亲,真的。。。状况不好,市里医院都下病危通知书了,你也知道,那住院费,我实在无法替你垫付。。。”

“是,是。。。抱歉,我一会就去和卉子商量回乡的事。要、要不你去帮我说吧,她估计不太愿意吧,伺候老人之类,我去说的话,又会嘟嘟囔囔。”

“成,我过去找她。”

我慢吞吞地离开门沿,向卧房走去。

算起来,丈夫已十余年没有回家。上次(大约五年前吧)回家也是被大哥挡在了家门外,那时瑛子太小,我们娘俩就呆在家里没有跟随,也因为是冬天,我实在怕孩子受了风寒。而这次我们回乡,丈夫执意要全家一起,照他的话说,是“全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我可懒得猜他有什么用意。从齐市出发,坐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北安市,但是我们在北安的前一站——山横市,就下车了。

因为石先生的家就在山横市。他和丈夫商量,干脆把他家作为此次归乡的前线哨所,一是以备吃闭门羹后无处可去,二是可以方便我们娘俩休息——这是石先生的主意。

“对,你先一人过去探探情况,这样就算。。。不让你进去,娘俩也不用受旅途劳顿之苦啊”

丈夫听了后,点了点脑袋,转身就开始收拾行装。

“我来吧,你都不知道该穿些什么,北安可不比齐市那么冷,穿毛衣会热的。”我走过去推开他,自顾自的替他收拾起来。

当天夜里,石先生急急忙忙地敲开我们的房门,一把把丈夫拉起来,拽到客厅。

不出所料,他母亲的大限将至了。

原本准备休息一天再动身的丈夫在翌日的清晨就坐上了去北安的轻轨,他走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心事重重,石先生和他一起去了。

瑛子在石先生家的小区里认识了许多小朋友,12月的天气里在楼下的沙堆上一玩就是一整日。

我独自一人呆在石先生家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哦,我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抽石先生常抽的烟,愁的事却不是因为青木的母亲。

“瑛子。。。该怎么办呢?”望着石先生的床,我抖了抖烟灰。

他们两人去北安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来了消息。

青木——我的丈夫,他的母亲死了。石先生的简讯说他们两人在北安东郊的老房子旁(那是青木十年未归的家)等了整整两个下午,直到老太太咽气之后,青木的嫂子才破口大骂着放他们俩进去,看到已经十年未见的,已经没有生气的母亲,脆弱的青木当时就晕了过去,害得大哥和大嫂又一番折腾才将他送到区医院。

下午,石先生进门的时候我正在洗澡,他推开浴室的门一下子抱住了我。

“能分到他母亲的房吗?”我继续搓洗着满是泡沫的头。

“我和他大哥说好了,那个只认钱的家伙也还讲点义气,不过他要不是这么讨厌青木这小子,咱们也没这等好事。”

“嘿嘿,哎对,瑛子,怎么办。”

“咱们养咯,反正也是咱们的。”

1月份的时候,石先生搬进我们齐市的家里,家具还有其摆放的位置都焕然一新。只不过我唯一担心的是瑛子,她需要重新适应的太多了。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我丈夫的杂志上看到青木先生的文章或者诗,一句也没有。

我几乎可以想象,已经没有母亲,也没有家的青木先生,该怎么靠那我句——“没事的,没事的,天冷了人都会有点难受。”来活过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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