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吃桃不忘栽树人,其实我更忘不了老家那片桃园。
惊蛰一过,桃树像被春雷唤醒了,原本疤疤癞癞,黑黑瘦瘦的桃树枝丫,渐渐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蕾,忽然一夜间,如魔术般,整个桃园粉红一片,远远望去,像粉红色的云彩,飘散在桃园中,满园春色,美不胜收;若人生如梦,那桃花便是梦中的温柔;若岁月如歌,那桃花便是歌中的低吟。
一场春雨降临,淅淅沥沥,桃花带雨,烟雨濛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此时的桃园,仿佛仙境一般。
小时候,桃园是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提着竹篮,一路嬉戏,结伴到桃园里割草。这时的桃园,树上有粉红的桃花,树下有金黄的油菜花,紫色的蚕豆花,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整个原野宛如花的世界,姹紫嫣红,色彩缤纷,蜂飞蝶舞,生机盎然。
夏收时节,大人们开始收割小麦、油菜和蚕豆,孩子们一边玩闹,一边捡拾遗漏的麦穗、油菜禾、蚕豆荚;玩累了坐在地下,用麦管做成麦笛,吹出“呜呜呜”的声音,虽不成曲调,但也别有一番韵味,孩子们争相吹着,笑声不断的回荡在桃园里。
从那时起,桃花就在我心中种下一片桃花源,每想起,总是流连忘返。
阳春三月,雨过初霁。大地的泥土湿润松软,氤氲的雾气笼罩四周。我走到桃园,看着她们初绽的模样。高矮不一的桃树叶片嫩绿,枝条纤细,花苞微微鼓起,宛如羞涩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雨后的水珠点缀其上,如同散落的珍珠,又如镶嵌的玛瑙,映衬着她的清新与典雅。我伸手轻触花瓣,水滴随着触碰弹落,带着她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那一刻,我仿佛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愉悦。生活和工作的倦怠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融化了。我不禁期盼,想快些见到她盛开的模样。
暮春已至,绿意更浓。再遇桃花,花瓣纷飞。我看到了那桃园盛放的身姿。正如《诗经》所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的花不浓艳,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粉白的花朵相互点缀,宛若繁星点缀夜空,又如傍晚的彩云,将天空染成温柔的色彩。几只彩蝶和蜜蜂在花间穿梭飞舞,带来一份属于春天的灵动与生机。
风拂枝梢,吹得几片花瓣飘落,仿佛一场轻柔的雨。虫鸣阵阵,草木呼吸的声音在耳畔环绕,仿佛一支来自大自然的交响曲。我站在桃树下,心中一片宁静,仿佛整个人也融入了这片春天的画卷中。
久居南方小城,许久未与桃花谋面,更不见老家的桃园,偶遇公园里的观赏桃树,怎么也找不到家乡桃树的那种亲切感,自然也无法走入我的心中。但那种久违的冲动,一下子又涌上心头。我觉得我的心上给捅了一下, 绽出一个血泡, 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
记不起什么时候看到老家的桃花了,大抵两年前,更多的是在梦中。现在的我很少做梦,夜半醒来,多数是被子落地。一同醒来的还有辽阔的黑暗。有时窗帘未阖,月光蜿蜿蜒蜒,被云慢慢剪碎。我醒着,似未醒,不记梦里内容,或两三页情节,三四行桃花,残褪便永忘。有时,方才的梦过于浓烈,像缥缈的雾濡湿眼眸,梦和现实光影交融,界限模糊。
或许,丰饶的旧梦都妥帖地收在我的少年,掩入某篇我最爱的斜阳故纸堆。那桃园,却在灯火阑珊处。
寒冬腊月,原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老家的桃园枝叶已不再青翠,花朵也所剩无几,只剩下零星的几片花瓣不舍地挂在枝头,像是对母亲的依恋。但寒风裹挟着雪霜,无情地将她的花瓣带走,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摇曳。那一刻,悲伤与遗憾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桃树的枯败让我不忍直视,但我忽然想起书中的一句话:“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但何处不相逢?”也许,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我伫立在桃树下,感受着她传递的生命力。老家的桃园,见证了四季的轮回,也映射着人生的起伏。她让我明白,失败与落寞不过是新生的序章,只有执着向前,才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桃园,撕开那久远的回忆:火车夜行,群山如被,绣着冷。暴雨在窗外砸中梦境,碎片拍打着玻璃。一树桃花抱起疲倦的村庄,哐当一声摔碎彼此。我蜷缩如猫,毛毯顺势滑落,闪电辽阔地呼吸。
正如桃园诉说的那样:“少年不惧岁月长,何惧前路多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