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光,似乎总是最先落于你的身上,让你耀眼地披挂上一身金色。
每每经过这一段河堤,我总要不自觉地放慢下脚步,然后仰望着你千万条绿绦垂进淡淡的薄雾里。风起时你便俯身蘸墨,在粼粼水波上写意,那些未干的墨痕随着涟漪一圈圈地荡开,顿时便把整条河流都染成了青碧色。
二月的倒春寒,尚未褪尽,你的枝条却已早早地泛起了朦胧的鹅黄。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米粒大的芽苞缀满了枝头,像缀着满树翡翠铃铛。当某个夜晚的东风路过时,骤然便摇响这所有的铃铛。待到清晨,绿烟便漫过河岸,蔚然成一片新绿。你总是在料峭的时节,率先泄露春的讯息,嫩叶尚未伸展,便急不可耐地抽出了一条条淡黄的花穗,不禁让人想起少女簪在鬓角上的绒花。
夏日的你,愈发地恣意。垂枝浸在河水里漂洗得愈发青翠,蝉鸣声中,每一片叶子都像淬过绿釉般地闪闪发亮。正午的阳光穿透叶隙,在地上织出流动的碎金毯。常有白鹭掠过水面,翅尖扫过你低垂着的发梢,惊起一串银珠似的涟漪。暴雨来时,你竟然与狂风一道跳起了探戈,万千枝条时而绷成满弓,时而舒卷如浪,雨停后,你则抖落下那满身的水珠,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敲出玉磬般的清音。
最为惊心动魄的则是你深秋的谢幕。你总是慢条斯理地把翠玉变换成黄金,又从金黄褪作古铜。某夜寒霜忽至,清晨便见满地的斑斓,然而枝头仍固执地悬着些金叶,在萧瑟的北风里沙沙翻动,仿佛老伶人最后的水袖。因而,环卫工清扫时,总时特意地在你的脚下留一圈落叶,像为即将沉睡的公主铺就的金毯。
我原以为你要就这般地沉睡整个冬天。直到某日大雪初霁,我望见你那让积雪压弯的枝条上,竟然又爆出了点点褐红的芽苞。这些沉睡着的魂魄,并不畏惧那恼人的倒春寒,而且总在抢在腊梅之前苏醒。冰凌垂挂的枝桠间,新芽如红豆暗结,在凛冽的空气中酝酿着又一次惊蛰。
几十年看你在河边的荣枯,方知草木的智慧。你教柔韧并非软弱,示寂灭原是新生的前奏。春来不必争艳,只消垂下绿丝绦,便钓起整条河流的碧色;冬去无须喧哗,待千山萧索时,你早已把春天藏进了骨节……
此刻,我又伫立在老地方,看夕照把你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柳枝轻拂水面,还是河水在抚摸着柳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