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其脏坚固，邪弗能容也。容之则心伤，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黄帝内经·灵枢》第七十一篇 邪客
一
早上醒来时，我发现我是趴着睡觉的，一张嘴被整个头颅狠狠的压在枕头上极度的扭曲变形，涎水湿透了大片的床单。我当时就陷入了沉思，我在思考为什么我的睡姿会是这样，我平生最恨的睡姿就是趴着睡觉，但今天我竟然以我最恨的睡姿睡觉，这极度不正常，这值得我思考。当我翻身想舒舒服服的躺着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站在我的那张在二手市场上淘来的缺了一个角的大镜子前，全身赤裸。但我绝对相信这会儿我房间要是进来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职业有何贵干，他（或她，甚至是它）肯定不会因为我的裸体而大惊小怪或羞逃出门或大声斥责，他们甚至都注意不到我是不是裸体，因为他们的目光肯定都会被我肩头的那对翅膀吸引过去。不错，昨天夜里我的肩头上长出了两只翅膀，就是这对在肩头出来的翅膀让我无法翻身舒服的睡觉，只能趴着睡。
这两只翅膀就耸立在我的肩头，和魔幻电影神话故事中一样，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灰色的羽毛，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们并不是摆设和装饰，它们能被我控制，就像我控制我的手我的脚一样，不过我刚试着展了一下翅，桌子上辛辛苦苦整理了好几天准备明天交给老板的文件就全给吹散了一地，吓得我没敢再胡扇翅膀。从镜子里看去，这对翅膀和我天衣无缝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一点都没有突兀之感。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狂喜。从小我就无比羡慕天上的小鸟，我无数次的梦见自己长了对翅膀在天空只翱翔，又无数次的经历梦醒后的痛苦失落，我无数次的将用各种材料制作成的各种形状的翅膀举着扛着擎着或直接绑在自己的身上，从高崖处自由落体，又无数次的带着满身的痛楚和再一次的失望从地上爬起。我的飞天梦始终没有圆过。长大后我时常想要是我早生一百多年，那飞机之父肯定是我，哪有莱特兄弟什么事儿啊！虽然长大后在生物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认识到人是不可能长出翅膀飞上天的，我也亲手打碎了自己的这一梦想，但在我的意识最深处还是潜藏了一点点的希望。今天早上的这对翅膀将这个希望无限倍的放大，我意识到自己多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站在大镜子前狂笑了一分钟，并且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穿上了裤子，我迫不及待的想从我这个犹如劣质鸟笼的小房子里飞出去，但残余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要是这会儿飞出去，肯定不是被当作不明飞行物一导弹打下来就是成为偷猎者的战利品，最起码也会把见到我的人吓个半死，造成全城交通瘫痪秩序混乱，要是再出点人命事故什么的，我可就真成罪魁祸首了。为了我的安全更为了大家的安全，我选择了晚上试飞。于是我在房间里疯狂的转来转去，无法集中精神干任何事，只是不停的看表，只盼着天快黑下来。
终于，夜幕降临了，我等到十点钟，穿了件背心就悄无声息的从窗户飞了出去。
二
我坐在电脑前，欣赏着刚刚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利用那对翅膀做出各种奇幻潇洒可爱恐怖圣洁堕落猥琐龌龊以及匪夷所思的pose。这是我长出翅膀后的第三天，我实在是太喜欢有对翅膀的生活了。第一天晚上的飞翔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天使神仙和超人都要选择飞翔而不是选择走或者游作为自己的行动方式，这是因为飞实在是太爽啦，振翅之间，风从你两肋擦过，不住的挠着你的痒痒，没有任何遮拦的空间让你肆意的做着各种动作选择各种路线。飞累了只需张开翅膀，就能享受惬意的滑翔，静听风的耳语。歇够了，扶摇而上九万里，一腔豪情挥洒于宇宙之间，纵横于天地之外。我深深的相信，人生最爽的事情莫过于长出一对能让自己飞起来的翅膀。
这几夜我彻夜飞翔，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观察和欣赏着我们居住的环境，我时常站在摩天大楼顶层各种奇异的装饰物上，或者坐在巨大的户外广告牌上，偶尔也会像只蜻蜓一样落在电线杆的顶端，我也学batman把自己的身影留在月亮之上。我看着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看着众生众相人生百态，我更清楚的看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原本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只是一墙之隔，原本熟悉无比亲密无间的两人竟然在转身之后便各奔东西陌生无比。在我熟练的掌握了使用翅膀的技巧之后，我还飞到郊区的一个小湖上，尝试着用脚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的涟漪，我还尝试在在飞到高空时忽然收紧翅膀做自由落体，体味比蹦极更为真实也更为剧烈的刺激。有次我甚至飞到一栋居民楼的第二十六层，和一个小孩隔窗相望，他不怕我，只是盯着我看。
在白天时我把我的一件T-shirt改装成适合长了翅膀的我穿的样式，这样在外面飞的时候碰到其他的人也不至于太难堪太尴尬。在睡醒之后我趴在床上想：这才是我要的生活，有了翅膀的我最幸福！
三
这是公司给我打的第三个电话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我已经有十天没有去上班了，并且我找的借口都是极其低劣没有一丁点儿技术含量一听就知道是随口胡诌的请假理由。这对于任何一个老板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所以很自然的，我被炒了。我也有十天没有和人交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心理压力，我也有十天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了，我没有去超市，没有去餐馆吃饭，没有买菜，每天都叫外卖，没有去银行取钱，没有洗澡（我的破房间里没有装淋浴间），总之一切正常人该干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我基本都没有干。白天我睡不着觉，因为我知道我手头的现金只够再吃十天最便宜的便当，这也意味着十天以后我的正常的生理活动就将受到威胁。我再过八天要交房租了，房东老太会准时的敲我的门。再过四天老妈要来看我，而明天我一哥们要过生日，都说好了要去参加他的生日party。
我又一次的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盯着我肩头的两只翅膀，我觉得这对翅膀怎么这么刺眼这么别扭怎么这么让人不舒服。我背过手在翅膀上拔了根毛，妈的还真疼。看起来这翅膀是彻底的长在我身上不走了，我开始意识到有对翅膀未必是件好事。它让我什么也干不了，除了半夜在别人都憨憨入睡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到空中乱飞。
但是一到晚上，我便会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抛到脑后，尽情享受飞翔的乐趣，当这对翅膀带着我去领略以前从未有过的风景时我顾不上抱怨，我只是享受。
我决定逃离这个城市，跑到郊区的山里去，那里白天也可以尽情的飞翔，我可以更加自由自在的生活，彻底忘掉一切烦恼。
四
我现在就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上，这座建筑有个很温暖的名字——春之舞。站在这座拥有这温暖名字的建筑上我却满怀绝望孤独和忧伤。在郊区的山林里过了十几天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之后我再一次狼狈的逃回了这座城市。天上的星星那么的明亮，这在这个以污染出名的城市里很少见。我索性躺在了建筑上面，两只翅膀就像一个羽绒垫子铺在我的身下。我枕着双手看着漫天的星星，满脑子却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现在会成这样？
这不是我期盼已久的生活么？长了翅膀的我曾经多么的高兴啊，我天天飞翔，在空中大笑。我原本以为老天开了眼让我能实现我的梦想，让我过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事实上我现在的处境十分糟糕，没钱没吃的蓬头垢面，更重要的是背上还背着一对吓人的翅膀，见不得人。说实话我也想过去勇敢的面对世俗或惊诧或恐惧或嘲笑的目光，可我终究没有勇气去让一堆科学家研究我的翅膀，去过没有一点隐私的每天都被大家当作怪物一样参观的生活。这么多天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竟然开始无比的怀念以前平凡的让我痛恨的生活。这才是让我最恐惧的。
我清楚的知道我现在的悲惨境遇都是由这对翅膀造成的，只要我忍着痛大刀一挥砍掉这对翅膀一切问题将会迎刃而解，我就会继续过我正常平凡枯燥波澜不惊的生活，但一旦想到天空中飞翔时的幸福和美好，我总是不舍。
于是，现在的问题很简单，是要继续平凡的生活还是短暂的满足和快乐？
我终于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中。
好久， 我坐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怒吼了一声：“去你妈的选择！”然后，转身看了一眼这座曾经让我不满的被我无数次辱骂的城市。高高跃起，扇动着翅膀，尽我自己最大的力量飞向高处。终于，我累了，那好吧！我收紧了翅膀，开始像一道黑色的流星一样从美丽的星空前划过，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张开翅膀。
为什么要我选择？我宁可这样选择。
五
——假如你有了翅膀，你会怎么办？
——飞！
——然后呢？
——飞完之后...就住在云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