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我蹲在赣南的小山村(8)

自打老太太年前随我们回了老家,很少外出的她,窝在家不怎么走动,成天就干三件事:吃斋念佛、打瞌睡、念叨手脚疼……

无论早上起来,还是晚上睡前,老太太起码得念上一两千句的“阿弥陀佛……”,闭着双眼,样子极其专注且虔诚。总是一边搓动她那串乌黑发亮的小佛珠,一边念出声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大,还一声比一声响,很少在意影响他人。有时,甚至连睡在三楼的人,大清早的,都会被她的念佛声给吵醒来。

老太太特易瞌睡,但凡一个人独自坐下,只要身子一挨着了凳子,没过几分钟,便会鼾声雷动,呼噜声响传遍四方。

无论起身,还是坐下,老人家稍一扭动身子,只要稍稍牵扯到了她手脚作疼的部位,她便会呻吟与念叨:“哎呦,哎呦喂……手啊!脚啊!怎么这样痛,疼……”完了之后,还会习惯性地啧啧几声,并稍上几许叹息。

母亲今年正好80,与以往相比,苍老明显。

偶尔走动,已不再利索。她习惯勾着头,身子低垂,一瘸一拐,迈着极缓极缓的小碎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感觉每踩下一脚,都在设法找着她自己平衡的着力支点,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那般,一摇一晃,生怕跌倒摔跤。

正因为这样,老太太前往隔壁不远的邻居家,找人唠嗑,亦得踱上好一阵子。当她走动时,一边小心脚下,一边左张右望,颤颤巍巍,看得旁人都要替她着急。

人老了,到底是不中用。

有时,老太太连找个人来说话,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着。更别提,还有哪个会主动靠上前,去听她叨叨絮絮,去听她那些净夹杂着晦气与负能量的话语,惹得人心烦又心躁。

她感到烦闷吗?那是确定的,且毫无疑问!

她习惯性待在一角,像一条总也睡不醒的老狗那样,有气无力,病恹恹、懒慵慵的。偶尔,若被人给气恼了,她宁愿一死,也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

但大多时候,她又特别的恐惧,害怕死亡,担心自己突然离去,担心自己真得了啥不治之症。稍一有风吹草动,老太太便会咿咿呀呀哼叫不停,好似只要自己用力哼着叫着,身上的病疼,就会减轻舒缓似的;那些不适之感,就会被自己哼哼唧唧的呻吟声,给吓跑走远一般。

这两月,老太太的大腿附近,还有左侧手臂,常会疼得嗷嗷叫唤。有时,连走路都很困难,穿衣亦难伸长手臂,却总也找不出病因,来彻底消除她的病疼。多次尝试它法,均不见效,致使老太太心不安,又如以前一样,更加的多疑:“我这是被人施了法术,才害成这样子的……”

若被我们这些儿女听见,总要打断于她:“你一个吃斋念佛之人,可千万别乱说,不能胡乱冤枉人……”可她总也不听,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提醒,照旧自顾自地念叨啰嗦。我们拿她无法,只得赶紧开溜,躲得远些,更远些,生怕被她给逼疯。

老人家耳朵背,我们极怕与之说话,嫌她无凭无据,一大堆啰啰嗦嗦的。与之说话时,全得拼了老命,扯着嗓子,靠着她耳边大喊大叫。

“你说什么?我这个耳朵啊!还是听不见!”

老太太依然没听清我们在说啥。倒是把我们自己的耳朵,给震得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突突猛跳的小心脏,快要从心窝跳出来了似的,浑身冒热,难受得很。

二嫂花了高价,专门给她买了个西门子的助听器。她老人家,愣是嫌那玩意不得力。没用几日,不知被她抛哪去了,横竖不戴,顽固得很。

倔牛似的脾气,这是她一贯之性,谁也影响不了她。

小孩子也怕她,总是设法躲着她,怕被她找自己的麻烦与不是。若不是有啥特别之事,定会离她远远的。

可老人家的眼睛又毒,看不惯人,见不惯事。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又或针眼儿屁大的极小之事,照样看不惯。

偶尔,女儿在大门前活动溜达,陪着我们这些个大人们玩耍。但凡被老太太看见,就会对着女儿念叨:“小样子,你又在这儿玩啊,书本都不拿一下,哪有你这样读书的,不用功,哪里能读好书……”

吓得女儿立马躲得远远的,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在老太太的眼里,她坚信:“这个世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许是她盼着寒门能出贵子,想着读书,可改变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的命运。

老太太容易记仇,且记忆力特好,那些陈年烂芝麻、旧谷子的破事,她全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一五一十,有板有眼。

若是哪个与之起了矛盾,有了怨恨,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消除她的怨恨。有事没事,老太太都要拿来说事,来回倒腾,如若不讲出来给人听,就怕无人不知,没人不晓似的。定会给那个招惹到她的人,安上一个极其难听而又不雅的绰号,非得把他搞得臭狗屎一样臭,如若不臭,就不足以解她的心头之恨。

老太太还有一绝活,那就是色难。

若哪个孩子胆敢不听她的话,不按她说的去做。她便立马色难给你看,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一张布满了老年斑的苍苍老脸,黑的如同乌云遮蔽了太阳一般,即刻黯淡无光,让人看了害怕,心寒寒,即使是在大太阳的六月天,亦会让人冷汗直冒,哆嗦不已。

老太太年轻时,特会骂人。哪怕是一只鸡招惹了她,亦会被她给骂得跳起来,那只傻傻的、分不清是非的呆鸡,便会吓得张皇失措,落荒而逃。

许是老太太年岁已高,又或她因为年老之后,笃信了佛法,自从她上了年纪后,我很少再听到她骂人,或几乎就没再骂过人了。

虽然她不再骂人,若不小心惹了她,她那随之而来的叫嚷声,比不骂人时,还要难听上百倍。有时,她那难听又带着嘲讽如刺一般的话语,气的我们,总有一股想要跳楼的冲动。

偶尔,当我们陪着老太太闲聊,拉扯家常,若谈话内容提及或出现了哪位曾让她伤心过的人时,她定会给他(她)安上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绰号,来称谓并代替那人,让我们听了直发毛:“她怎么可以如此去称呼他人!”

甚至,称呼家中不喜欢的某人,她还是风格照旧,喜扑风作影,爱信口开河,总是口无遮掩,丝毫不在意他人感受,气得我们身子直哆嗦,心在滴血:“怎么我们这么倒霉,摊上一个如此不可理喻的老妈!她居然满嘴雌黄,这那是一常年吃斋、念佛之人说出来的话,口孽,真是口孽,罪过!罪……”

老人家爱拉灯,无论到哪,总会习惯性与灯杠上。

房间、客厅、餐厅、卫生间……几乎不会遗漏一个地方。只要我们稍一走开,若被她见着,人还没走出几步远,她便会“啪…”的一声,随之灭灯而去,不拉不快。

完了,她还会忿忿然地补上两句:“这么大的灯泡,不要钱啊!不要钱也不要这样浪费……这钱是捡来的……”

因为奶奶这特点,我那调皮的女儿,便给她安了一个外号———“拉灯老太太”!

中国老人的一大特色,几乎没有不爱管闲事的!无论江南江北,还是东地西域,差别都不大。只不过管得多点少点,管得轻些重些。横竖就是爱管,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轻易放弃。除非是管不动了,彻底歇菜了,否则还是要指手画脚。闹腾折磨人的耳朵,总要嗡嗡作响,世界便无法清净。

我那古灵精怪的老妈,也是一样一样的,啥事都要过问,啥事都要管一管,不管合不合意,定要说上几句,说给他(她)听一听,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横平竖直,老太太就是不吐不欢,不吐不快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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