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行李，背着包我又回到了爷爷奶奶的老院子，一如十年前背着行囊离开家的样子。
清冷的冬天，萧条的树木越加衬的这院子的寂寞与冷清。打开老旧的大门，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堂屋门口的爷爷奶奶，爷爷已经完全不认识我，呆滞涣散的眼神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凑近他的耳朵大声清晰地告诉他我是谁，他依旧是听不着亦或是听不懂。
他看上去穿了很多衣服，当我握起他手时却是冰凉的。爷爷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奶奶身体也不好，两人均已年过八十，生活自理起来特别困难，经历过轮转各个孩子的家庭之后，还是执拗地回到了自己的老院子，守着这一方院子，可以晒到一院子的阳光，可以生活自主自由不受拘束。
儿女们定出每家每周出一人轮流过来照顾的赡养协议。协议是达成了，能遵守协议的却寥寥无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或事务，每次该轮值的时候总也有各种原因到不了位，后来任务大部分还是落到了妈和大姑身上。
特别感谢领导的照顾给了我几天的假期，可以回到他们身边，即使是短短的几天于我来说也是一直梦寐以求且又不敢奢望的。
回到家的第一宿我便在奶奶家住下，住在他们屋子里远远的另一头，晚上只觉得是真冷，破旧的老院子窗户也是各种透风。我蜷缩在被窝里一直不敢把脚伸开。
爷爷一直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闭着眼睛十分清醒地听着，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开始闹人，撕扯被子床单，颤颤巍巍地下地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小便，要不就尿在床上，我听着奶奶气急败坏地训斥他便立刻起身前去帮忙。
老人身体僵硬，在你想帮他穿衣或者脱裤子小便时，他不会顺从反而会使反劲，照顾痴呆的老人不仅考验照料者的身体素质，更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第一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起来做早饭，喊爷爷起床给他穿衣服洗脸，扶他出屋晒太阳，竟然觉得很幸福。我总在他耳边大声问我是谁，或者告诉他我是小丽，回来看他了。他偶尔还真的会认识我一会儿。
白天不知道他从哪儿拿了一百块钱，怕他撕碎，姑和姑父还有奶奶轮流要，抢，他都抓得死死地不松手，说他们是强盗。我趴在他耳朵上告诉他：爷爷，我是小丽，我要上学走了，你给我点钱吧。
他把钱展平，放我手里，说：“妞啊，给你，钱都给你。”我顿时热泪盈眶，想起以前上学每次返校时，爷爷怕我生活费不够用，总会给我塞钱。又过了一宿，还是在爷爷的闹腾和奶奶的训斥咒骂声中无眠。
第三个晚上跟奶奶说：奶，你去我那儿睡吧，我和我爷睡，晚上不管我爷这边怎么闹腾你都不用起来，我能弄得了，你心脏不好血压又高，这几天好好睡个觉吧，要不一年到头也睡不着个安稳觉。
奶奶早早地就打起了呼噜，然后爷爷早早地就开始闹腾。幻视幻听，自言自语，一会扯被子拽床单，一会挠桌子要下地，我一遍一遍地把他给拉回床上盖好，他一遍一遍地挣脱。
更惨的是，九点多突然断电，空调，灯，电热扇顷刻间全都停止了工作，刚躺下的爷爷再次起来说要小便，凭借着手机仅存的一点电量我把他拉起来帮他小便。
8点，9点，10点，11点，0:00点........他每闹腾一次我会下意识地看一下手机，一直到凌晨5:30他终于睡去，我平躺下感觉这一刻自己的腰要断掉。这一宿我也更理解了奶奶的脾气为什么会越来越暴躁，长期的重担压迫下，人处于一种心理崩溃的边缘。
早上，我给爷爷穿好衣服，将他扶起慢慢坐到轮椅上。凑近他耳边，大声告诉他：“爷爷！我是小丽！”他说：“你是小丽，你是小丽，你是小丽。一直说一直说就不能忘了.......”瞬间，眼泪再次失控。
那一年春天带孩子回家，他还能自己行走。
可能从小在老人堆里长大，总会敏感地更多地去关注老人。尤其近几年在重症室工作，越发看到了人老的悲哀。待到了生活不能自主自理的年龄段，如果碰到了孝顺的子孙儿女能够善待照料，那简直是足够幸运有福气。很多老人都在悲惨的晚年生活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在回家之前，病房里收了一位86岁的爷爷，心衰伴肺部感染住进了重症室，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每天在仅有的30分钟探视时间里，每个儿女进来探视的最主要的任务是要老爷子的银行卡密码，老人神志特别清楚家里还有91岁的老伴，平时在家还需他照顾，一直闭口不说出密码，一天探视的时候由于刚拔完气管插管嗓音嘶哑，他要写字给孙子，我给了他纸笔，孙子看完立刻大哭起来，把字条团在一起扔掉了。
待探视结束我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奇地把字条打开，上边写着：你借我4000块钱看病，我一定还你。我眼泪夺眶而出，心像被揪了一把，觉得心酸又心疼，人活一辈子怎么能活的这么可怜？老人每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每次看到他我总会想起自己的爷爷。
离开的前一夜，爷爷竟然安稳地睡了大半宿。走之前的那一刻，我守在他床旁泪如雨下，心里万般不舍。爷爷睁开眼，我告他我是小丽，今天要走了。他又像孩子一样哭了。拉着他的手，我告诉他：爷爷，我走了，特别舍不得你，等天暖和了，我带着孩子再回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白天好好吃饭，好好睁眼，晚上好好睡觉，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你得让她晚上能睡个觉。他哽咽的说：“俺多好的孙女啊。”觉得自己可能要哭干2019攒的一年的眼泪。
车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心却留在了那个老院子，家雀落枝桠，花猫抱暖炉，生我养我的地方，爱我的我至爱的亲人，又是一句满腹愧疚的：再见。
愿每个老人都有足够的福气与运气，能碰到善待他们的儿女，愿你我也能攒足足够的福气，待古稀之年能有人善待，安稳幸福一生。
记忆中的老院子，总会有繁茂的葡萄藤。
本文由荐文官落凡推荐。
推荐理由:“你是小丽，你是小丽，一直说一直说，就不会忘了”！即便病中的爷爷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
每每看到这样的文章，心就被刺疼。
我们无法摆脱生老病死的魔咒，可在魔咒面前，我们要尽可能的用爱抵抗！
那是我们至亲的人，我们在他们的百般呵护和无微不至的关爱下成长！如果有一天，我们被需要，就一定要像他们一样，铭心反哺！
作者得到了梦寐以求又不敢奢望的几日假期，陪着爷爷度过了她最幸福的日子。
祝愿爷爷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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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影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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