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写于97年至99年期间,以连载的形式发表在期刊上,小说以日本的泡沫经济时期为背景,彼时,日本三分之一的人口失业,家庭背负巨债,经济陷入低谷,金钱凌驾于亲情、友情、爱情之上,人性在扭曲寻找出路。
小说以当铺老板桐原川介在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内被杀开端,警方从遇害者家属展开调查。在排除家属嫌疑后,开始调查频繁光顾当铺的顾客,其中西本文代引起警方怀疑,但她有几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随后警方将目光转移到频繁出入西本文代住所的日用品小贩寺崎,后者不久却突遇车祸身亡,并被发现身上带有桐原川介生前使用的同款打火机,这让寺崎的嫌疑加深,但已经死无对证。
一年后,西本文代在家中煤气中毒而亡,她是桐原遇害前最后一次见过的人,警方推测死因是意外。桐原被害案因断了线索而由此搁置。
然而,刑警笹垣凭直觉认为,案件存在许多疑点,让他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是侦讯的方向错了。他一直没有真正放弃过追查,并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桐原的儿子亮司和西本的女儿雪穗身上,案发时,两个孩子大概不到十二岁。
此后的十九年,笹垣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两个孩子,随着掌握的信息越来越多,似乎也越来越接近真相,然而这种接近也因缺乏证据而止步于推测。
推理似乎越来越合理,以至于笹垣断定,亮司与雪穗是一对利益共生的枪虾和虾虎鱼,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合作无间,有共同的巢穴。
整篇小说,对亮司和雪穗几乎未展开直接的心理描写,他们的形象主要通过诸多的他人视角,离奇事件,逐渐在读者心目中变得清晰起来。
雪穗,是他人眼中完美的存在,五官精致,气质高雅,光彩夺目,见过她的男人都会被她深深倾倒,除了一成,初次见到雪穗,便从她如猫般的眼神里,看到了微妙得难以言喻的刺,和隐含着的一股卑鄙下流的光。
亮司,眼里永远蕴含着阴沉黑暗,在父亲葬礼上也未浮现半点感情波纹,他说自己的愿望是在白天走路。
两个孩子,从人生的某一刻起,心底便被种下了恨的种子,永远的生活在黑夜当中,他们成了彼此的光,互相依靠着前行,而藏在心底的恨渐渐生根发芽,开出了许多恶之花。
笹垣口中的亮司是幽灵般的存在,而雪穗不是普通的狐狸精。
整个故事,雪穗与亮司仅有一次同时现身,而且是在迷雾揭开之后,故事已近结局之时,雪穗看着躺在血泊的亮司,面无表情的说不认识,转身离开,背影像白色的影子,一次都没有回头。
故事即将落幕,雪穗对自己的店员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生活在太阳底下过,只是有些东西替代了太阳,让她可以将黑夜当成白天。亮司的身亡,掐灭了她的光。
正当读者对亮司和雪穗的种种恶行咬牙切齿内心咒骂不断之时,笹垣对整个案件的推测,又让这种咬牙切齿里夹杂了一些心痛和同情。
原来,十九年前的案件,才是他们向下堕落的开始,原来是他们的至亲夺去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一直在黑夜中如孤魂般游走,永远被隔绝在了社会道德之外。
雪穗与单身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为了生存,逼女儿卖淫,而且顾客不止一个,车祸身亡的寺崎便是其中之一。雪穗的美,让桐原川介想将其据为己有,于是用一百万从母亲的身边带走雪穗,带入那栋被废弃的烂尾楼,这也解释了案件发生时桐原川介的皮带为何是松动的。
父亲侵犯雪穗时,桐原正躲在通风管道里,他从图书馆一路跟着父亲,并从通风管道爬到了父亲与雪穗所在的房间,想看看父亲带着他喜欢的雪穗去做什么,于是亲眼目睹了父亲最丑恶的一幕,他对美好的希望彻底被毁灭,从此只有无尽的黑暗。
刑警后来回忆说,一想到亮司杀掉父亲后,在通风管里爬行时的心情,就感到无比心痛。此后的人生,亮司一直犹如置于黑暗的通风管中,扭曲挣扎反抗,用各种毁灭的方式寻求自保并守护着雪穗。
如果父母其中一方给过他关怀与爱护,也许人性中的恶不至于像黑暗女巫般带来如此大的摧毁性。可惜的是,母亲与店员松浦偷情,并在交欢之时将亮司锁在楼上,这对心思缜密的少年亮司而言,不可能未察觉,父母对家庭的背叛,是他的心灵造成巨大创伤,而能够给他带来慰藉的雪穗也许是他生活中仅存的美好,然而这份美好也最终被父亲毁灭。
刑警笹垣说,亮司和雪穗很善于夺走他人的灵魂。
他们身边的人,但凡可能会给他们造成威胁的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不测,不论是学生时代藤村都子和川岛江利子遭遇侵犯,还是少女美佳被强暴,都成了雪穗夺走他人灵魂的惯用手段,而所有这些都是在与亮司天衣无缝的合作中完成。
在向下堕落之路上,他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们的人性真的完全丧失了吗?如果是,那么又如何解释亮司对雪穗不离不弃的保护,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那是亮司对雪穗的爱吗?如果是爱,亮司又为何要帮雪穗欺骗高宫诚。
赎罪,也许更说得通。
亮司一直在为父亲对雪穗的暴行赎罪。只要是雪穗追求的,他便愿意想一切办法帮她实现,即使永远像幽灵在黑夜游走。为了弥补雪穗所受的伤害,雪穗的目标,他可以用命去拼。
雪穗想跻身上流社会,他帮她实现;雪穗认为养母已成累赘,他帮她杀掉;雪穗想跟高宫诚结婚,他帮她用假怀孕来让高宫诚娶她;雪穗想离婚,他安排她丈夫与暗恋对象来一次意外见面;金枝对雪穗的调查所造成的威胁,他把金枝杀掉,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令人发指。
亮司可以用一切手段,帮助雪穗清除阻碍向上之路的任何障碍,他在用生命为父亲的恶行赎罪。
如果亮司是在为父亲赎罪,那雪穗心中是否又还残存人性?从学生时代设计陷害校友藤村都子和视其为好友的川岛江利子,后来杀害养母唐泽李子,到安排亮司强暴继女美佳,这种种暴行给人的感觉只有阴狠毒辣和丧失人性,是美丽皮囊之下藏着一个食人恶魔,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亮司和雪穗,一对弃儿,成年人暴行之下的受害者,后来变身为加害者,这是他们寻求自保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最极端也最具自我毁灭性,注定他们无法手牵手在阳光下行走。
人性中的善恶终究是同时存在的,只不过有些创伤如吸血鬼般吸走了人性中所有向阳的力量,让灵魂置于永夜,在一条不归路上游走。而人性扭曲的创伤,又透着无时不在的悲哀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