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胥家坡村最年长的光棍张八爷爷告诉我的。
张八爷爷善于讲故事,但很多是他一边讲一边编出来的。
下面这个故事大概也与他讲给我们的其他故事大同小异:除了人物是真的以外,故事情节都是杜撰的。我却想把这个故事记下来,因为这个故事张八爷爷编的很有趣,很能满足某些研究我们大宁古代风土人情之好事者的好奇心和窥探欲,也能打发我大把大把的无聊的空闲时间。
张八爷爷是用第一人称讲的这个故事。我也不做改动,直接用了这个整天与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嬉闹而没有哪怕丁点儿长者尊严的光棍的口吻。我只是怕以后看到这个故事的人会听不懂老光棍满口的大宁方言而把语言做了稍微的改动。
下面就是这故事的正文:
我的爷爷奶奶是远房表亲结婚。
我爷爷奶奶结婚的那天,我的五爷爷和我的五姨婆也就是后来我的五奶奶也结婚了。再说明 白点就是我奶奶俩姊妹在同一天嫁给了我爷爷俩弟兄。
我奶奶后来常常向我们讲起他们结婚的那天的情景:三月的映山红和桃花漫山遍野,同样漫山遍野的还有闹哄哄的唢呐声。两挺同样火红的花轿不分先后的进了我爷爷家———老辈子的风俗认为同一天结婚的新娘子谁先跨进婆家的大门谁就会在将来更加幸福,所以我奶奶两姊妹商量好同时踏进婆家大门。美好的念想是将来她们都会幸福。
我们这儿在几十年前是一个交通要道。陕西、湖北到大宁背盐的背老二川流不息。我爷爷的父亲在大路旁自己的地里盖了十八间茅草房子,添置上简易床铺,锅碗等简单生活用品就开起了铺子。到我爷爷结婚时茅草屋又增加到了二十五间。每天可供超过二百背老二的食宿。
我奶奶和五奶奶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向我爷爷的父母问过早安,送过洗脸水后就被告知明天两对小夫妇就要各自开烟火了。
我爷爷和五爷爷各自分了六间茅草屋。爷爷和五爷爷摇身一变成了店主掌柜,奶奶和五奶奶也由刚过门的新媳妇变成了老板娘。
在胥家坡村没有第二个开铺子的人,生意是我爷爷的父亲一家子做完了的。我爷爷奶奶老实本分,起早贪黑,生儿育女,平坦度日。倒是我五爷爷,我忘了告诉你们他可是个有说道的人物。他人长得用你们现在的话说那是相当潇洒,不然五奶奶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厚着姑娘的嫩脸向她爸爸说非他不嫁。
五爷爷最喜欢的事不是当掌柜。
他有三间宝贝,火药枪,铁护手,红铜水烟袋。火药枪打野猪,打麻羊,打黑熊,五爷爷爱打猎。铁护手是五爷爷自己设计并延请大宁县最好的铁匠打制的一副手套。铁护手实际上是几十片精心打造的铁片用熟牛皮穿起来戴在手上的一种武器。带上这种手套的拳头就成了铁拳,手臂就成了铁臂。五爷爷爱打架。据说从大宁河起,到东溪河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红铜水烟袋是吸烟用的。五爷爷八岁上就跟他父亲吸上了水烟。到他结婚时,已是十多年的烟龄的老烟枪。而他非陕西平利产的醉金丝不吸。平时在家时烟袋不离手。
五奶奶人漂亮。配我五爷爷那是好马配好鞍。较之她的漂亮,更让人称道的是她的能干。
村子里从来就没有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的观念,五奶奶一人就把铺子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这可解放了我五爷爷,他看着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背老二,抱着他心爱的红铜水烟袋,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漂亮能干的婆娘把一切都搞定之余,心里就老惦记着他的火药枪和铁护手。
于是他出走的路线就有了两个方向:向东进山,带着他的火药枪和五奶奶念念不舍的目光。向西进大宁县,带上他的铁护手和五奶奶给他褡裢子里沉甸甸的铜钱。
他在大宁县里有许多的朋友,这些朋友经常找外地来大宁做盐巴生意的生意人的麻烦,当然他们也常常遇到有背景或者有实力的硬火,这时他们就想到了我五爷爷。他有铁护手,可以对付实力,他褡裢子里有铜钱,可以对付背景。这些朋友都是五爷爷的铁哥们,据说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村里人都知道的一个典故是有一年我爷爷的父亲过生日,大宁县城来了一百多五爷爷的朋友。送的对联最后只好挂在门前的核桃树上。太多的鞭炮声惊动了天上的雪花,大雪下了整整三天,这百多人住在我爷爷的父亲家冷的发抖,五爷爷居然在一夜之间到县城借了百多件昂贵的皮袄,一人一件。那是一个怎么样温暖的雪天啊,那是怎么样温暖的一个雪中胥家坡啊!
五爷爷在大宁县城里有女人的事,五奶奶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五奶奶不是个泼辣的女人,你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敢于向自己父亲要男人的女人。
要她这样一个女人去县城捉奸有点勉为其难。但五奶奶却独自一人去了县城。她去县城找他的男人。
她要去把那个她少女时就一见钟情的男人弄回来。
五奶奶是傍晚从家里出发的。
胥家坡到县城有六十多里路。半夜时分五奶奶就到了县城。
大宁县是个小城。绕城而过的大宁河的微波激起的浪花可以打湿县令的长袍。一个母狗撒泡尿就可以使全城变得臭烘烘的。五奶奶第一次进城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五爷爷的住处。
五爷爷和他的相好住在河边的一座吊脚楼里。吊脚楼藏在一棵巨大的黄果树下。五奶奶找到这座吊脚楼时,挂在黄果树上的桐油灯笼还亮着。
据说五奶奶先叫了半天门,结果是没人开门,甚至把那盏如豆的桐油灯也叫熄了。最终五奶奶是爬上黄果树从窗子里进入吊脚楼的。
进屋后发生的事没有人知道。后来的结局是大宁县最会打架的拳头的主人动弹不得,被他的女人背着出了吊脚楼;吊脚楼的主人陈寡妇也半月哪怕是窗口露一下面。这个风流无比的女人后来落下了看到剪刀就尿裤子的毛病。
五奶奶把五爷爷背回胥家坡天还没大亮。但全村人第二天都知道了五爷爷的丑事。传播消息的是五爷爷一个城里很好的朋友。他几乎知道五爷爷任何行为的蛛丝马迹。
五奶奶仍然平静地招呼着南来北往的客人,铺子生意一如既往。
五爷爷在床上躺了八天。每天除了享受五奶奶的精心侍候外就是要忍受他年老父亲的谩骂。第九天的清晨,五爷爷说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走。
真的要走?五奶奶问。
是的。
五奶奶像以前多次送五爷爷进大宁县城一样给他褡裢子里装上钱。把他的铁护手和红铜水烟袋也放进去。
多给我点钱。五爷爷说。
五奶奶愣了愣,取下头上的金簪子放进了他的褡裢里。
有人看到五爷爷离家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在出村的时候忽然向着家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很响的头。
五爷爷明明也看到了有双的眼睛一直送他出了村子,踏上西去的大道,但他硬是没有回头。
对于五爷爷出走的动机有三种说法:有人说五爷爷是烦了老父亲的责骂;有人说是五爷爷感到颜面尽失,无颜在胥家坡待下去;还有人说五奶奶废了五爷爷那家伙,使他无能在妻子的身边尽到丈夫的责任。对于前两种说法无人向五爷爷求证。但对于第三种说法张八认为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因为他说曾在五爷爷收尸偷看过,那玩意儿虽然雄风不在,但绝不会是被剪刀摧残后留下的余孽。
五爷爷走后第一年,那个春天卯足了劲下雨。胥家坡后山大路旁的映山红在春雨里开了一茬又一茬。五奶奶在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后,迎来了一个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物。这个人自称来自鄂东,三十上下年纪,姓王,带着八个背盐的背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