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关中的小麦自东向西慢慢熟了。
这个时候,若是你走到田间地里,真真是一幅无法言说且宏大辽阔的麦浪图。目之所及,湛蓝高远的天空,金灿灿望不到边的小麦,还有不停在其间穿梭的割麦人。如果把它放在清明上河图里,大概也会是最热闹、最出挑的一幅丰收画。
而在这幅画里,负责描摹晕染的人,必定是那些“马不停蹄”的麦客们。
什么是麦客?
麦客就是夏收季节四处帮人收麦子以换取劳费的乡民们。
我小时候生长在陕西凤翔的一个小村子,对麦客的记忆很少,只存在于四年级之前。但是仅仅这点记忆,却足以在脑海里烙印至今。
麦客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他们就好像是南北迁徙的燕子,平时在别处,只有农忙时节才会来到我们这边,一批批,不分男女,开启他们的旅程。
这些麦客们一般分两种地区的人,大多数是甘肃人,还有一小部分是陕西别的地方的人,他们通常都会聚集在当地的“街上”或者专门的市场里,每个人一把镰刀,戴着一个草帽,背着一个装化肥的袋子,里面还会有些干粮、搪瓷杯,等着雇主们来谈价钱。
关于价钱,我忘记按照一亩地收钱是几十块钱还是多少,小时候对这些不大清楚。
我总是觉得现在的夏天没有小时候的夏天炎热。小时候的热,是让人无处藏身的热。
记得以前,家里大人去割麦子,我一个人蹲在捆好的麦子旁边,开始休息。只觉得太阳很恶毒,恶毒的企图用热量把人烘死,而且整个世界全都遍布着它的光和热,没有一处是幸免的。
就是在这样毒辣的阳光下,麦客们弓着腰,呈跑步姿态地向前进。手里的镰刀仿佛是一把炫技的小刀,在他们手里没有任何难度。最重要的是他们仿佛不怕热,也不怕累,一边割一边捆,不一会儿就到了地的尽头。然后转头,又开始反向推进。
不只是割麦子快,中午吃饭喝水更快!囫囵个咽下去就着急喝水,“咚咚咚”水入喉的声音响亮的似乎要越过蚂蚱的声音。现在想来,他们大抵就是以“着急匆忙”为目标吧。
着急压缩时间成本,着急多割麦子,着急多挣钱。
哪怕在雇主家,近十个人住在一间没有炕的大通铺上,将将度过几夜;哪怕双手磨得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哪怕衣衫褴褛,面部黝黑,亮的吓人……他们依然用这把镰刀,割着麦子,割着黄土地的喜悦,割着娃上学的钱、老人看病的希望,割着顺顺当当的生活。
直到现在翻阅资料,我才了解,原来这些麦客,终究就是黄土地的过客。
大部分人住在麦子的晚熟区,所以先去麦子早熟的地方,开始帮人收麦子换取收入,这样一路走,一路收,直到回到自己家。刚好家里的麦子也熟了,就完成了农忙时节赚钱的闭环。
他们为生活出走,终归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早在很多年前,关中地区就已经实现了农业机械化,那些“麦客”们的身影也已随着一茬又一茬变黄变绿的麦子们,淹没在了黄土地的厚重历史之中。
没有人记住他们挥汗如雨的黝黑面庞,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迁徙”的境遇,唯有每年的农忙时节和黄土地的新生,会为他们证明那段远去的属于麦客们的时代与记忆。
当我再一次站在几分钟就可以割完一大片麦子的收割机旁,不禁在想:
当年的黄土高原喜欢麦客们的坚韧与勤劳,因此用源源不断地金黄与生命,实现他们的精神自由。
而当麦客们渐渐退出历史舞台,黄土高原只能以每年的金黄盛放来提醒人们,不要忘记那一群人,和那一群人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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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为一名90后,我无法用多么宏大的格局与俯视的角度,来为这些曾经出现的麦客们作传。我只能以回忆,来写出小时候眼里的他们。
或许,关中这片土地是他们最好的传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