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始于一场安静的告别。
因为时代的洪流与家庭的抉择,我被送到了姥姥家。从此,我的世界有了两个圆心:一个是名义上的父母之家,另一个是姥姥、舅舅和舅妈用日夜守护筑成的巢。舅舅待我,胜似亲生,将他本应给予自己孩子的宠爱,不由分说地倾注在我身上。那些比我年长十岁多的哥哥姐姐,或许也曾有过不解,但最终,他们用沉默的包容,接纳了我的存在。
这份爱,深重如山,却也在我心底埋下了困惑的根。当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后,母亲来帮我照料自己的孩子时,那些被压抑的、关于“为什么是我被送走”的委屈与愤怒,化作一股莫名的怒火……我觉得母亲不爱我,她觉得我心理没有她。明明渴望靠近的两个人,却总也跨越不了心中的沟渠。
生命的教育,总以它残酷的方式展开。当姥姥、舅舅、舅妈相继离世,我仿佛被抛入一片情感的荒原。巨大的失去像一把钥匙,猛然打开了我的心灵:那些来不及回报的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空洞。
也正是在这片荒原上,我幡然醒悟。我不能再让这个空洞扩大。我决定,将那份未曾说尽的感恩,加倍给予舅舅的孩子们——我的哥哥姐姐,让他们在失去双亲后,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同时,我也必须穿越自己情绪的迷雾,真正走向我的父母。
这是一条需要学习的路。我走进心理学,在知识的镜子里审视自己的伤痕,在情绪的深渊中打捞那个曾被遗弃的内在小孩。我明白了,父母的抉择里,有他们时代的无奈与辛酸。
和解,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个过程。 它不是简单地原谅对方,而是深刻地理解了一切。当我与父母和解,我知道,我不仅找回了母亲,也终于找到了完整的自己。
我的人生,从此转向。
如今,我有了力量,更有了心愿。我家分出了房子,为了安顿年迈的父母,我让他们过来颐养天年;给我的亲姐姐提供一份工作,确切说我想救赎她走出困境,不如说,我一切为了父母,因为姐姐是父母的心病啊。
我的亲姐姐,年长我几岁,在北京漂泊近十年后,带着一身疲惫与自我否定回到了老家。她45岁,没有婚姻,没有孩子,没有稳定的工作,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曾两次邀她来我的机构帮忙,她都中途离开,心绪不宁。她想扎根北京,只为一份社保和未来的保障,最终却梦碎而归。
我懂她。她的困境,不只是年龄,更是内心价值感的彻底崩塌。当她因父母关切的言语而哭泣,当她觉得接受妹妹的帮助是“寄人篱下”时,我看到的,是一个渴望尊严却找不到路的灵魂。
所以,我再次向她发出邀请。但这一次,不是“来帮我”,而是“来和我一起,重建我们的家”。
我对她说:“姐,我的机构需要一位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我不是在给你一份工作,我是在邀请你,成为这个家再次完整的核心。我们签合同,上社保,我给你一个稳定的未来,你也给我一个安心的后方。”
我将为她提供一份正式的工作,一份尊严的薪酬,和一个与父母比邻而居的住所。我不是那个需要她迁就的妹妹,而是能够为她托底、与她共创未来的家人。
可能有人觉得我善良,甚至伟大。
但我深知,这一切并非出于伟大,而是出于爱,一种在失去后愈发懂得其珍贵的爱。我曾被舅舅舅妈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我知道一道光能如何照亮一个孩子的一生。现在,我愿意成为那样的一道光。
我不想再做那个寻找光的人,我选择,成为光本身。
照亮姐姐找回自我的路,照亮父母安详的晚年,也回头,照亮那个曾被送走的小女孩,告诉她:所有裂痕,终将成为光照进来的地方。
这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归家,关于和解,关于如何将命运的缺憾,亲手编织成爱与担当的故事。它还在继续,且愈发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