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曲折的长江缓缓流过荆楚大地,千百年冲刷出生机勃勃的江汉平原。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世世代代以肥沃的土地,充足的水分养育着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一望无际的平原,一望无际的绿色和希望,老百姓在新时代下安居乐业。
我的爷爷出生于五十年代初,是千千万万个江汉平原地地道道农民中的一个。他身高腿长,被称为“南湖村第一长”,身体的优势加上坚毅的品格使得他对庄稼活得心应手。我的爷爷是地主的后代,可能地主家比较有钱生育能力强,使得我爷爷有二十多个堂兄弟,因为各种原因,政府拆散了这个大地主家庭,把他们赶到荆州市各个地方。在那个年代这样家庭的孩子成分不好,是不可以读书的,所以我爷爷从小就只有种地的份。
而我的奶奶家庭说起来奇怪,则是书香门第,奶奶的父亲是中学校长,奶奶的弟弟甚至最后还上了大学。我不清楚我的爷爷奶奶是怎么相识的,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夏日的清晨,朝阳昏晕,路边的青草上布满了露珠,我的爷爷背着扁担,朝我奶奶的父亲家那个方向去干活。
在我们组里,二百多户人家,只有两个传统姓氏,严和张。我们取名都是按辈分来的,从我爷爷那辈“钦”字辈开始,到我父辈“奉”字辈,到我们这辈可以是“若”字也可以是“圣”字,我的下一辈是“定”字,即从上往下顺序是钦奉圣定。我们家的辈份是很高的,在我们组里除了我爷爷的亲弟弟,即我的二爷爷也是钦字辈外,和我爷爷一样大的大多都是圣字辈,也就是和我一个辈。所以按辈分,我的爷爷也是组里很多人的爷爷,他们晚辈都习惯叫我的爷爷为“钦山爹”。长者总是受人尊敬,我的爷爷品格也值得受人尊敬。
我们家三兄弟,都是留守的,从小爷爷奶奶看大。我们的爷爷奶奶很严格,家教很严。别人家的孩子能把书拆了叠成“彪”去玩,我们三兄弟就要把书保存好,在爷爷看来,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撕的。别人家的孩子暑假可以去上网,我们三兄弟只能顶着烈日在田地里捡棉花,完了还要写日记。有一次我在日记里写到“二十一世纪是科技的时代,我们要努力学习科学知识”,爷爷看到这句话之后很高兴,甚至以后也经常用这句话来教导我们。现在我为什么不假思索的走科研的道路,可能源头就在这里吧。
家教很严,在吃饭上也体现的很明显。吃饭不能剩饭;夹菜时不要用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吃饭时左手扶着碗,不要像左手残废一样;夹菜后先放到饭碗里再放到嘴里,不要直接送入嘴中;不要翘二郎腿……每次组里或亲戚家有人请客摆宴席,我们三兄弟就坐在一起吃饭,看到桌上其他大人或小孩在饭桌上没有遵守这些“规矩”,我们三就很诧异,这种感觉和在街上碰到一个杀马特一样。
我的家种的地比较多,爷爷奶奶会安排我们三兄弟干活,每次我们在田里干得正起劲时,旁边路过的人就会诱惑我们三说:“别跟他干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看组里哪家的孩子在干活。”我们三觉得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就可怜巴巴的看着爷爷,爷爷知道我们在想什么,这时候他总会拿出那个经常讲的故事,故事我就不说了,反正就是大家听完能不胡思乱想,踏踏实实干活。
其实很多田里的任务是由我奶奶安排的,我觉得这肯定是爷爷奶奶晚上商量过的。我清楚地记得初中那会,奶奶给我们三一人一个麻袋,麻袋上面有绳子,可以系在腰上。奶奶说:“这个暑假很长,田里棉花也都被晒炸开了,你们一人一个袋子,去田里捡棉花,五毛钱一斤,日结。”我们三兄弟很诧异,这是第一次有劳动合同,发工资的,没有底薪,但是多劳多得。那些日子我们干得有活力,甚至有一日我表哥(大我一岁)来我家找我们玩,看见这幅奇怪的景象,竟然直接找到了我奶奶,要求给他分配一个袋子,加入我们三兄弟的队伍。我表哥很能干,我们老员工完全赶不上他新员工,还好棉花多,不至于被他抢了饭碗。
前文说到我爷爷的堂兄弟特别多,从我的角度看,就是二十多个爷爷,他们非常团结,经常走动,说一年四五次已经很保守了。而南湖村是源头,自然来我们家聚的比较多。平常家里结婚请客,一天之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有时候客人多时,一顿摆一席是不够的,人多时一席吃完赶紧摆下一席再召集客人坐下,一般的家庭结婚一顿摆两席就差不多了。而我爸结婚时,上午的席摆了一席又一席,直吃到下午饭开席为止,是一刻也没消停过。这么多的客人,和爷爷这帮众多的兄弟拖不了关系。家里亲戚多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因为走动就多了。经常,爷爷开着手扶拖拉机,我们三兄弟坐在拖拉机上,跟着爷爷去某个爷爷家去,各个地方都有。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这就是旅游,这就是发现新大陆。去了那个新地方,我们就享受难得的假期,胡吃海吃。
爷爷特别有威严,从小我们几乎就没反驳过他。所以我们三自然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还是在夏天,有一晚上,我们三和爷爷睡在一张大床上,我夹在中间,很热,吹了一会电风扇之后爷爷就关了,可能是怕吹着凉吧。但是我很热,我还想继续吹,我是不敢和爷爷说,当时的我又困又热,想睡着,又因为热的睡不着。所以我出现了一个幻觉,我觉得如果我把身体移到对准电风扇的方向,我是能感受到风的。即使电风扇此时是关着的。
在村里长大,放牛是习以为常的事,村里的水牛都是几家共同喂养一只,每个家轮流几天,轮到我们家时,我们三兄弟就一人一天,烈日灼灼的夏日,下午三点多奶奶早早的做好饭,我们三其中一个吃了饭就准备带上一顶草帽子出去遛牛了,尽管嘴里还回味着美味的鱼肉,尽管还有没看完的动画片,但是无论如何,今天轮到你了,你就得出去,看着另外两个兄弟诱惑的小眼神,你也无可奈何,去也,去也。
夏天,即使到四五点,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没有山,没有大树,你都会暴露在火辣的阳光下。放牛是一场对于身心的锻炼,忍受酷暑,忍受飞虫,忍受刚开始你无法驯服的大水牛,忍受邻居小孩的嘲笑。
有一天,正午,爷爷干完农活回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阳光像刀一样在他面前的地上斩了下去。面向他视野的是一片片随风飘动的稻田,我在旁边假装玩耍,偷偷看着爷爷,他双腿张开,两胳膊关节肘立在膝盖上,这是无数农民休息时的坐姿。爷爷的眼神坚定,始终看着前方,思考着田里的农活。那时爷爷还年轻,充满力量,这个家在他的担当里过得有尊严,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