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月的一个普通的傍晚,看完《何以为家》。
因为系统延迟或是我的转账速度过快,十六块九的影票费用打过去之后,工作人员才告诉我,同一时间段的场次只有情侣厅。接着他又贴心地解释,因为空缺位置过多,一个人也可以坐情侣厅。
于是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透过层层叠叠拥吻的人群看一部悲情基调的电影,像是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午夜派对的客厅。
讲的是一个生于黎巴嫩贫民窟的小男孩,父母是没有证件的黑户,为了生存下去拼命繁衍,孩子生了一大堆,却又因为挣扎于基本温饱线而顾此失彼。五六七八个小孩子,都有相似的漂亮眼睛,没有上学,穿廉价衣衫,已经学会姿态娴熟地去街上兜售掺了违禁药品的生水。
后来父母不顾男孩的强烈反对将他刚来初潮的妹妹嫁给了杂货店主,女孩因为过早婚育,大出血死掉了,男孩揣了一把水果刀将店主刺成了下肢瘫痪。再后来,锒铛入狱的他起诉了自己的父母,理由是,“我从未体会过幸福,他们不该把我生下来”。
法官问,“那应该惩罚他们什么?”
“剥夺他们生小孩的权利。”
男孩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像一排弧度纤细的钢丝,刮得人有锐利的疼。座位前排有长发女生开始落泪,男伴递过来纸巾,我周遭无人,也没带纸,只好面无表情默默吃掉手里的一整盒冰镇菠萝。
生育,似乎是女性这尊灵魂容器无可避免的议题。实际上,我并不害怕那些科普者们详细列出的生育之后身体将会遭受的种种磨难,相较之下,通过与另一个人类结合,创造出一个全新胚胎,用自己的道德框架和智识水平协助ta长成为一个健全,善良的人,这个漫长的过程更令我觉得无所适从。
《何以为家》主线的大家庭里,我只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大人,其他的全是小孩,几个月的小孩,十几岁的小孩,四五十岁的小孩。他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没能获得一丁点后天教育带来的愉悦感,只有饥饿,和为了填饱肚子在尘土里练就的一身摸爬滚打的本领。
要说片中的父母比他们的孩子多出一点什么,大概也只有性,相互满足生理需求的性,在疼痛和快意中确认彼此存在的性,听信他人“生孩子就能给你们带来翻盘机会”的盲目的性。
性是成人世界里的小把戏。
我只是疑惑,它是否也可以成为长大成人的标志?
片中十一岁就早早嫁人的女孩,因为身体来了初潮,承受了性,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一个大人了吗?
又或者,因为父母到了一定年纪,彼此之间有了合法的做爱权利,他们就可以被统筹划一地认可为大人,赋予生育的选项吗?
我们的环境里有一个奇怪的思维:把小孩,或者人这个大的概念,都一刀切地认定,其心智和欲望一定是按照年龄的生长而逐步推进的。
十八岁之前不应该对异性产生喜欢或者性幻想,十九岁突然就应该好好恋爱,二十六岁之前找到世界上属于自己的那个the answer,二十八岁生一个小孩。
稍有犹疑,剩男剩女的帽子就扣上来了,就要被一群根本不了解你内心世界只大体知晓生理构造的三姑六婆介绍着去相亲。去见另一个没有跟着秩序长大的小孩,发生情感和性,制造更多的小孩。
没有人问你,真的长大了吗?这些年里学会了哪些大人应该掌握的本领?比如爱和对他人施展善意,比如经受挫折依然能够快速重建内心的秩序。
没有人问,即将制造一个全新人类的你,对此有没有担心,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对方抚育成一个深层次意义上的“人”。
十一岁了,身体准备好了,那就生吧。自己的这一生看起来毫无希望,新的生命意味着跨越阶级的可能。
结果呢?更多的盲目被滋生出来,诞生的只是更多的,在街边叫卖“番茄汁,二百十五磅一杯,看一看吧”的稚气身影。
影片末尾有一串长长的字幕,和一行字,“愿所有勇敢的小孩,都可以被世界温柔以待”。
我只是希望,勇敢也好,怯懦也罢,哪怕是成长进度很慢很慢的孩子,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不被催促地生长为一个大人。
他不必拥有弧度漂亮的睫毛,不必有强悍的勇气站出来起诉自己的父母,不必十二岁就站在聚光灯下。他可以搂着布娃娃,带着他的小小阴影站在角落里,慢慢等太阳升起来。
只可惜,影厅里的那么多对情侣,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电影内容上,也早在字幕升起来之前,就迫不及待相拥着走掉了。
End.
文/田可乐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