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了这么久又来打扰你感到很抱歉”,和很多微友一样,她和我联系了一阵子,就消失了。当她再次发微信给我时,我已经记不起她来了。她的微信名没有昵称,只用了一个标点符号,头像是一个简笔画的小绿叶子图案。给我的感觉是她不愿意透漏自己更多的信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愿被人看见。
我说:“没事,聊聊你的情况吧。”她说:“自从去年开始一直吃药到现在,中间挺好的,可是近一周又出现了情绪低落的现象,完全靠药物支撑身体在行动,心里很难受,好想躲起来。和以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是有希望,全身有力气的。这是第三年冬天出现这种情况了,即使是在吃药的情况下还是会发生,该怎么办?”
当时我正在忙,只简单地回复了她几句话。“你是每到冬天就复发吗?是季节性抑郁吗?如果不是特别影响生活,就只能接纳适应;如果明显感觉不好,可以换药物调剂量,先和主治医生说一下吧。”回复完后我就忙去了。我以为她会听从我的建议去找主治医生。
“老师,可以给你打微信电话吗?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晚上她又发微信给我。见我没有立刻回复,她又说:“没事了,我先睡觉了,谢谢你隔了这么久依然会回我的消息”。我感觉她还有话要说,就约明天再聊。
二
第二天一早她就发微信给我。“老师,您今天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呢?”我说五点吧。将近五点时,我刚要发微信给她说可以通话了,她又发来微信:“老师,还是您方便的时候打给我吧,我怕打扰到您。”看她如此客气,我立刻打了过去。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有点忧郁。我问她是上班还是上学呢,她说在念博士。听说对方是一个女博士,我有点惊讶,博士可是高级知识分子呀,怎么也抑郁啦。她说上次听从我的建议去看医生,到北京六院门诊开了两种药,刚开始吃的时候效果挺好的。北京疫情严重期间,学校不让出门,吃药断断续续的,后来解除门禁了,就买来药按照原来的剂量吃上了。可最近一周,吃着药心情也很低落,什么都不想干,觉着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就不用这么难受啦。她说这是第三年了,每到这个时候,精神状态就很差。我说情况比较复杂,还是去看看医生吧,他们有经验,听听他们怎么说。她说一个人不想去。我问她父母呢,她说母亲很早去世了,父亲还得她管,有一个堂姐在北京,不相信她得抑郁症。我说找好朋友呀。她说这些年一心扑在学习上,几乎没啥朋友。那总该有同学吧,她又说她不愿意麻烦同学,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向别人求助。看来她的社会支持系统很薄弱,亲情友情都很少。想到这么一个独立好强的女孩子得了抑郁症,我很心疼。我说人是脆弱的,向别人求助很正常,没有人能做到万事不求人,麻烦别人时别人也会在助人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找一个同学陪着去医院会好受一点的。在电话那头她轻轻地啜泣起来,此刻,她终于肯将内心打开一条缝,让委屈和痛苦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慢慢地流淌出来。她看自己一时不能控制情绪,就挂断了电话。
三
闲暇时,我回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对她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她九岁时母亲喝农药自杀,父亲喜欢赌博,也不管她,她一直认为只要好好学习就能改变一切。从上学到现在,要不停的努力才能安心,空闲的时候也无法静下心来休息,觉得自己应该干点有用的事情,看视频也看有用的演讲或者纪录片,直到读博士才发现自己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2018年9月,她突然感觉心很沉,全身没有力气,一直抗争和挣扎,到12月底实在受不了了才去北医六院检查。医生态度很冷漠,问诊时间很短就给开了盐酸舍曲林,吃了两天感觉心脏疼就没吃,然后在学校做心理咨询。去了两次之后学校放假了,感觉也好了,后来状态一直还行。2019年10月5号晚上,睡觉前觉得双腿的肌肉很僵硬,早晨起来之后就全身没有力气,又去找老师做心理咨询。可晚上睡眠越来越不好,什么也不想做,现在很迷茫,不知道医院的结果可不可信,总感觉抑郁症和情绪有很大的关系,不好诊断。通过心理咨询她知道自己存在很多问题,可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心理老师告诉她中度可以选择吃药或者不吃药,她选择了不吃药。可现在她在读生物学博士,经常实验不顺利,每天干不了活内心很无助和焦虑,老师也不理解她,说她为什么去年能好今年就好不了。她说活着好累,如果得了绝症或者出门被车撞死就解脱了。她没有主动寻求自杀,因为她不想成为周围人的话题。“最重要的是有勇气放弃吧,可能是自己承受不了读博士的压力才抑郁吧。”她叹口气说,周围的人不能理解她得病这个事。她的姐姐说她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得抑郁症的人看上去都像失去理智了似的,看她的脑子好使得很。知道她情况的老师和同学劝她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她的博导说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样才能好。“可能只有自杀了,他们才相信吧”,她最后绝望地说。
四
病了不被人理解,让大多数抑郁症患者有苦难言。当“渡过”读者群群主三年,和很多抑郁症患者交流过,我发现他们普遍的特点是缺乏社会支持系统。一个微信名叫“莫”的,是个研究生,上班很多年了,和妻子离了婚,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很少走动。没有多少朋友,他说很孤独,一个主动和他联系的人都没有。我说你可以主动联系他们呀,还可以多参加一些活动,多认识几个人,他说不想去。还有一个叫“犹怜”的,985院校毕业,家庭和莫的情况相同,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戚朋友,连要好的同学都没有几个,就是光杆司令一个。他们像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孤船,病了,或者想去精神科住院,都没有人陪床。而精神科住院,一般是要陪床的,没有陪床的,就得住进封闭病房里面去,而他们大多数又不想住重症病房。门诊治疗效果不佳,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他们的病情反反复复,最后发展到重症患者,渐渐失去社会功能。
“直到读博士才发现自己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女博士这句话也许是对自己前半生深刻的总结吧,就像《为啥是我得癌症?》的作者——复旦大学青年教师于娟一样,到了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才知道身体的健康才是最宝贵的。“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幸福。”
当学生的时候,学习成绩很重要;进入社会后,良好的人际关系很重要;生病的时候,亲情友情爱情这些社会支持系统很重要。很多时候,我们应该感谢疾病,疾病是老师,提醒我们对过去的生活方式进行反省,及时止损。疾病还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性格的不足,提醒我们改变自己,解放心灵,穿越生命痛苦与孤独,找到生命的价值,给一次重建美好人生的机会。
我们必须愿意开始学着去爱我们自己,当我们真正爱自己的时候,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运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