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终于放晴了。半身不遂的春妮坐在沙发上,望着投进屋里的阳光发呆,又抬头看着墙上相框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一个女孩穿着军装和众人跳秧歌的照片。她起身,将身体挪进光里,又低着头瞅着自己的影子。她把屋门打开,身子重重地坐在板凳上。雪水从屋檐上打在地上的滴答声裹着风吹进了屋里,院子的狗朝她看了一眼,叫了两声,然后摇着尾巴发出似叫非叫的声音。正在往三轮车上锄牛粪的丈夫张福临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张福临骑上电动三轮车,三轮车一走一停,一走一停,春妮有些生气嘟哝着,丈夫对她笑着离开了。
雪水的滴答声变慢了,天又阴起来。春妮起身关门,一阵晕眩,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张福林看着帮忙的人扎灵棚,儿子张儒波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浅蓝色工装在打着电话。里屋,儒波的几个婶婶给春妮擦洗身体。
发小肖力开车载着儒波来到镇上的寿衣店,带着小眼睛满脸横肉的老板给他俩说着丧事的各个环节需要的物品。老板问死者穿多大号的衣服,儒波说不知道。他脑袋一片空白,正看着一个纸人发呆。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堂哥儒广让他赶紧回家。儒波匆忙拿了一套寿衣离开。
两人一进院子,看到五六个拿着木杠与绳子的人堵在门口。带头的是同村的与儒波同母异父的哥哥强子,强子今年三十五六,比儒波大七八岁,他们是来抢春妮的尸体。儒波一边往外拉人一边挤进去,他将寿衣给了二婶子。二婶子进了里屋,又把里屋的门给插上。
对峙了一阵子,强子突然用尽全力往里冲,几个伙计也帮忙拉开那些人,他冲进屋里,扫了一眼堂屋,瞅准了里屋的门,一下子撞开了。看到刚穿好寿衣的春妮,强子放声痛哭,紧接着他抱起春妮从里屋的另一个门跑了出去。被堵在堂屋的儒波看到强子抱着尸体从院子离开后,突然抄起砧板上沾着碎白菜的菜刀,眼睛血红,同屋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儒波与自家几个兄弟也冲出院子,只见一辆白色哈弗转了一个急弯就开走了。
儒波追出几十米,儒广让儒波上了自己的车。肖力拉着儒波的堂弟儒龙也跟了上去。
强子的车驶向村东边的野地里,他一边开车一边瞅着后座上的春妮。儒广紧踩油门跟在后面,后排的几箱礼炮晃荡来晃荡去。儒广以前是个婚礼主持,后来在镇上开了个婚庆店。强子又拐进一条更窄的小路,轮胎吃不上劲,左右打滑,迸溅的泥土啪啪啪的打在车皮上,春妮也被颠的躺在了后座上,脸上仿佛有些狰狞。
儒广疑惑地看着强子行驶方向的远处,发现隐隐约约有几个拿着铁锨的男人。强子的车拐进地里,没走多远,车陷进泥里就出不来了。他又抱起春妮往拿铁锨的人群跑去。儒广在地头停下车,两人走进一看,这帮人正在掘着一个坑,土堆后面还有一个棺材和几个花圈,旁边有一个墓碑上面写着:先父牛景先之墓。牛景先是强子的父亲,春妮的前夫。儒波提着菜刀就朝强子奔去,儒广把他拉下,掘坑的人也挡着儒波。头发倒竖的强子,大口穿着粗气,腿也在发抖,躺在他怀里的春妮如千斤般往下坠。他让众人打开棺材,儒波和儒广不让。
儒广拿了两个花圈铺地上,劝强子放下春妮。儒广说他已经报了警,现在谁也别动。放在花圈上的春妮慢慢地坐了起来,一会儿看强子一会儿看看文波,儒波慢慢了走了过去,叫了一声妈。强子一把将文波推开,儒波再看,春妮依旧躺在那里。
越来越多的人也来到这里。两个警察挪着满脚是泥的双腿来到这里,一个高胖一个高瘦。高胖打开胸前的录像,开始询问。原来牛景先在强子五岁时因病去世,春妮与公婆不和执意改嫁,但公婆以及牛家人不让,最后公婆同意了,但条件是留下强子,并让春妮立下一个承诺:等死后要与他们儿子合葬在一起。这就是村里人所说的“活嫁死不嫁”。警察琢磨了很长时间提出一个和解方案:将春妮火化后,骨灰一个儿子一半。两人对警察提出方案极其反感,觉得这就等同于分尸。
天黑了,也越来越冷。强子的伙计报来两捆秸秆点了起来,警察和众人围在周围。春妮坐在花圈上望着火堆在笑,一会儿走向火堆,如此轻快,仿佛能飘起来,然后在众人周围跳起了秧歌舞。强子冲着火堆叫了一声“妈”。众人朝他看去,他瞅了眼儒波。
九点多,镇上民政局和公安的领导以及村长来到这里,村长一路上给他们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通过村长给春妮、牛景先、张福临弄了块空地,意思是将三人合葬在一起,葬礼费用两个儿子一块儿出。
葬礼上两个儿子带头,在“双车双马双轿”的护驾下,春妮站在棺材上穿着宽肥的寿衣跳着秧歌舞。
来到坟地,她见到了二十出头的牛景先,又看了一眼张福临,紧接着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