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要给他妈买砖,去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妈家那地,那儿的砖好,我便顺带去看一下常出现在我梦境的老屋。
岁月如飞,一晃妈已走了五个年头,自从妈妈离世我没回过老屋,不是不想回,是沒勇气面对,面对那个老屋,那个没有妈妈的老屋。没妈的日子里最多的是回忆,回忆和妈同在的任何美好日子,是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日子。
车在向回家的路上飞驰,眼望车窗外,心里空落落的,就象眼晴虽看到了车外飞逝的一切,却又似什么也未看见。耳畔响起妈妈熟悉的笑声:“二子回来啦!我说今早起就打了个喷嚏,毅牛呢,姥姥看……哈哈!”噢!原来心儿早已象窗外的景物一样嗖嗖嗖地飞回了老屋,心儿永远向往着母亲,而那过去了的,却成为美好的怀恋……
老屋是留给我美好回忆最多的地方。那里有我荒寒贫瘠而又充满快乐的童年,也有我懵懂无知而又勤奋努力的少年,这些记忆都恍若隔世,模糊不清,唯有母亲陪伴的记忆最真,最深,也最美。
那时,回妈家是我们姐妹仨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必需到象我生物钟的一根时针,两三周不去,心绪就乱了,觉得生活平淡乏味,无聊至极,而且也是我们最快乐最向往的事情,娘家也成了我们郊游放松的好地方,寄托心灵的安乐窝,欢聚一堂的集会点。每逢大小节假日,我们姐妹仨提前相约一起回妈家,当然,老妈大多是促成我们相聚的纽带,若五一节我要去,她便会告知大姐和三妹,往往我们是一呼百应。
一回到娘家,吃罢晚饭我们母子四人围坐在外屋小炕上,开怀畅谈,父亲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嫌我们吵到里屋看电视去了,这时候往往连电视也轮不上看,两三个外甥还争执不下摇控器的掌控权,老爹往往是伴着动画片节奏、孩们的吵闹 声、四个女人的笑声在沙发上和衣入睡。
而我们谈论的话题多是孩子,还有妈家的左邻右舍,各自家里的趣事,来妈家避谈的是和老公闹矛盾的事,我姐妹仨心照不宣,从未约定过,但都避口不谈。最能说的是我妈和三妹,妈妈除了告知我们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比如谁搬走啦,谁生病啦,谁家娶回媳妇啦等等,因熟悉我们会产生很大兴趣,不时打断妈妈的话询问,其次妈妈说得最多的便是我爹,这时我们便只有听她倾述,我还得偶尔为她评理,劝说,安慰,向着她责备我爹的不是,我知道她这些话平日是没处说得,倾述出来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三妹口才好,思维也敏捷,讲话风趣,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地谈她所知的天南海北的事,逗得我们不住地捧腹大笑,老姐也说得很多,但不幽默,我是最乏味的一个人,常常说完自己那一两件事就无话可说,倒是一忠实的听众,跟着她们的事应着,乐着。
这一热闹的场面非被打断是不会停下来的,一个晚上谁都不会感觉到时间长的,每每不是三个孩子们中途闹纠纷搅停场面,就是老爹一觉醒来,大声催促:“看看都几点啦!真能说,把我都吵醒啦。”这时我们姐妹仨才开始干活,洗锅的,铺炕的,这一大家要都消停睡安稳也很不容易。
铺开被子后,还有睡前最后一个节目要上演,那就是孩子们脱成光腚在被子上畅玩,前滚翻的、白鹤亮翅的、蛤蟆功的、摔跤的、骑马马的……各种运动,应有尽有。这时我们五个大人边作保护边乐,往往是笑得前仰后合到肚子疼,孩子们越玩越起劲,最后叫停的那个人总是我妈,:“睡哇,亲个蛋蛋们,再过时姥姥睡不着啦!”我们的孩子都比较懂事,都知道她姥姥有病,往往不大一会就各就各位入睡了,入睡最早的当属我儿子,头一挨枕头,没2分钟就进入梦乡啦,这点随我。
次日晨,我们还在睡梦中,妈妈就聚会去啦,父亲就干起了掏灰挖火,洒扫庭院的活。真的,在妈家的觉就是香,就是踏实,我相信今生再不会有娘家的放心觉,真感觉天塌下来都不用我们管的!
母亲回来端祥一阵外甥,我爹挨个摸外甥的光腚,逗他们起床,我们也都开始起床,父母又开始筹划午饭,当然照例是大鱼大肉的好饭,炖骨头、炖鸡腿、大肚饺子、小饺子、山药鱼等等,都捡我们爱吃的做。当天回家连晚饭都不用吃,连着几天都不知该吃啥饭好,真有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之感。
午饭后,有走有在的,但无论谁走,爹和妈都要送的。我坐火车时,爹要送到我火车站,要早走一个多小时,还要送上车,目送车走远才过铁道回去,这每每让我也很不放心,很内疚,父亲虽未苍老到颓唐,境况也还好,但也总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但爹每次都执意这样,送她的女儿和外甥,没漏下一回,平日午饭后他都不敢多睡,小憩一会迫不及待地去抢麻将位。一家人开车走时,也要送,这时爹往往看着我们车发动就走了,而我妈好多时候都是送到东疙蛋,在我们的车轮留下的烟尘中望着我们的车,直至转弯,再也看不到了,才怅然回去。
走时当然是生的、熟的、买的、地里种下的……凡所需要倾其所有的给我们拿。
随着一阵颠簸,泪眼朦胧中呈现出萧条塌败的景象,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梦里的娘家吗?虽是炎炎夏日,但既没有感到往日的酷热,也没有盛开的百花,满眼都是垃圾与破旧的砖土墙,还有一扇扇吊着尘封已久的大锁头的大门,这一切都说明,故乡的人大部分都搬走了,所剩无几户啦!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离老屋越近,我的心儿咚咚跳得厉害,是激动,还是想念,还是一种强烈的渴求?渴求什么呢?好似要见一多年未谋面的亲人,是好亲好想见的人,梦里的人儿,您看见我们了吗?
谁能欺骗得了自己的内心呢?到了,到了,看到了!朱红漆的铁皮大门,油面脱落得斑斑驳驳,风吹日晒也褪去了往日的光泽,显现出暗淡与陈旧,冰冷的铁锁上生出斑斑红锈,恍若隔世却又是那么熟悉,那么真切。
我和老公同时弯下腰从门洞往里瞅,空空的,倒也干净,只是看不到往日碧绿茂盛尽有尽有的小菜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草丛生,家门紧闭,同样是铁锁相依。我瞪大眼睛尽力往里瞅,已直起腰的老公拖长声调笑笑说:“没看头啦……走哇……还瞅啥了,再看也不会有人出来迎接你。”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一样,只是他怕惹起我的伤心。我缓缓站起身,其实院里的格局陈设我闭着眼也能说出:窗外右下角的兔笼、家门左角的长花台,一直延伸到南房檐下的碳仓,碳仓下的过水道,没有窗户的南房……历历在目,只是想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走了,这次是了无牵挂地走了,无人相送的离去,竟是如此的落寞!泪眼婆娑中浮现出老妈妈和老爹爹送别的身影,耳畔还似乎听见了车窗外嘱咐“慢走,回去打个电话……”的声音。
老屋,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而她留在我们心灵深处的记忆是最最美好的,是永不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