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悲剧性的人物是颇受争议的张居正。
对张居正最初的认识源于历史课本和历史老师对其政策的高度评价。当时高中古代历史课本上就短短的几句对“一条鞭法”介绍和评价。“一五八一年,明政府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把原来的田赋、徭役和杂税合并起来,折成银两,分摊在田亩上,按田亩多少收税,叫做一条鞭法”。虽然英俊潇洒的历史老师对一条鞭法评价颇高,但自己受水平所限,并没有深刻地领悟到这种变革的重要历史意义。
在以后的岁月里,断断续续地耳闻形成了对其模糊印象。他英俊帅气,是历史上出名的“美男”,他的气势煊赫,离京葬父,轿子是32个轿夫抬杠,内分卧室和客室,还有回廊,还有小僮在里面伺候,这种“衣锦还乡”的架势,历史上少有,轿子里竟然还能形成“一室一厅”,让人惊讶的同时,同时也想象出张居正当时的威仪、荣耀,以及霸气。
这种既帅气又傲气的矛盾的形象,引起了我的好奇之心,我希望《万历十五年》能给予我解答,但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我产生了迷惑。
黄仁宇对张居正的描述并没有想象中的溢美之词,他似乎在叙述万历皇帝和申时行的时候,更详细描述了张居正的个人性格和生活,他权术弄权,比如重用私人,受人钱财贿赂,美女等等。后来看到,黄仁宇在自己其他的著作中谈到张居正时说:“他并未改革什么,只是加强管理”,在《万历十五年》中,他说张居正的“这种维新不过是局部的调整,而非体制上的变革”。他的这种思想和描写让我有些小小的失落,让我不能对张居正产生仰望崇拜之感。
作为史学家,黄仁宇的语言是理性、克制的,是需要细细品味。
我再读《万历十五年》,在统观全篇的基础上,进一步理解了明代文官制度之后,在心里却更加欣赏张居正!
可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更多地是欣赏这样的一种人,在重重困难面前,在巨大压力面前,有着拯救大厦之将倾,百姓于水火的理想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果敢决绝的勇气的人。
张居正是风流倜傥且智慧的。黄仁宇这样描述张居正的个人形象。“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轩朗,长须,而且注意修饰,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张居正有两重主要身份。一重是帝师,一重是首辅。在两重身份上,他都是失败者,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他的欣赏。
失败的教育。作为帝师的张居正,希望经他的手,成就一位千古明君。平日里他是非常负责任的。“小皇帝的五个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个教书法的老师和一个侍读,都是他一手任命的。他还编订了讲章作为万历的教科书,有机会还亲自讲授。”他也是严厉的,皇帝背书得的结结巴巴或者有了错别字,就会以严师的身份加以质问,使他无地自容。他时刻提醒皇帝应有的礼仪和威严。他对皇帝的铁面无私,黄仁宇是持肯定态度的,并中肯的评价说:“张居正的这些主张无疑都很正确,但是这种铁面无私的态度,在以后也并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果然这种良苦用心并没有得到皇帝的理解,反而使皇帝畏惧。
悲剧的改革。一直在想,在明代中后期那样的时代里,竟然能出张居正这样一位改革者,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不可不谓百年一遇。
朱元璋建立明朝,为了使“朱”家天下千秋万代,于是加强皇权,废除宰相,他只想着自己的英明神武,哪会想到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懦弱和昏庸,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形成内阁机构,但是内阁首辅行任何事时,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朝中政敌的窥测与挟制,也就是文官集团的监察,还要取决与司礼太监的关系,首辅有票拟权却没有批朱权,批朱权落入宦官手中,形成了这种皇帝,首辅,宦官、文官集团互相牵制的局面,到后来,皇帝大多不理政事,荒淫昏聩,皇权就旁落,形成了争夺内阁首辅、各种势力互相牵制的复杂局面。
文官集团的阴阳两面,使中央集权达到顶峰,政府机构办事效率绝对低下,党派之争层出不穷,夏言、严嵩、徐阶、高拱,这些首辅如同走马灯似地换,张居正这样一位出身低微的大臣,在这荒诞无稽的年代里,做到首辅,该有怎样果敢决绝的勇气,精明强干的才气,精密的思维、缜密的思考和深厚的政治斗争经验!
更凭借高超的斡旋能力和非常的御人手段他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冯保的配合,他在首辅的位置上有了绝对的实权。在激励的官场斗争中,在于强大的文官集团的对峙中,他仍然关注的是如何治理这个百孔千疮的社会。
他是一位改革家也是一位实干家,他呕心沥血,从整顿吏治处手,以“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为目标,革除陈规习,实施一条鞭法,修复边防,重用戚继光,振兴朝纲国纪,在其竭力辅佐下,本已病入膏肓的大明王朝,从鬼门关上又被拉了回来,明朝在寂灭了百余年后终于重新焕发了青春,但是这些,黄仁宇都极少提及,只说了句:“总的来说,万历即位以后的第一个10年,即从1572年到1582年,为本朝百事转苏、欣欣向荣的10年。北方的“虏患”已不再发生,东南的倭患也已绝迹。承平日久,国家的府库随之而日见充实。这些超出预计的成就,自不能不归功于内阁大学士张居正”。
改革者的形象总是与悲剧连在一起。吴起与韩非的最终被杀,商鞅的车裂,王安石的抑郁而终,近代谭嗣同的慷慨就义,这些都是改革者的最终结局。张居正也不例外。长大后的万历皇帝,对其权势的忌惮进而演变为对其日益憎恨,最终运用皇权,对其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借着一次“夺情”,利用文官集团“去皮见骨”讨伐,清算张居正。
张居正自己曾说“如入火聚,得清凉门”。既能在狂燎烈焰之中有冰凝水静的感觉,则他虽尚在人间身居首辅,却已经把自己当作烈士看待了。
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他知道改革势必会有权益的重新组合和分配,改革者在雄心勃勃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被改革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作为改革者,他必不能够遵循文官集团的游戏规则,“他把所有的文官摆在他个人的严格监视之下,并且凭个人的标准加以升迁或贬黜,因此严重的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感。” 他们不甘心自己的既得利益被侵占,不甘心自己的权力被拿走,就会抱成一团,在密室里谋划,然后疯狂反扑,“他的改变文官机构的作风,在他有生之年,犹可利用权势压制他的批评者,开始一旦身故,他的心血事业也随之付诸流水”。 最后悲剧如意料中排山倒海的袭来,抄家,夺官,夺爵,差点要开棺鞭尸。他赍志以殁,抱恨终天,人亡政息。
过于负责和专断,未免得罪了一些僚属,办事雷厉风行,锋芒毕露,生活张扬、豪奢,律己不是甚严,因而也树敌过多,让别人找借口的机会就多,黄仁宇说张居正的根本错误在自信过度,不能够谦虚谨慎,不肯对事实做必要的让步,忽视了文官集团的双重性格,得罪了天下读书人。尽管他有洞若观火的智慧,胸中藏兵,决胜千里的勇气,也摆脱不了自己性格的伤人和自伤。
张居正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生命没有想象的那么完美。
张居正的人生也使我想到了现今时代,“为了稳定,我们放弃激进有力的改革措施;为了稳定,我们只周旋于政治体制外围做小修小补的敲打,而不敢触及根本;为了稳定,我们宁愿翦灭异己听到整齐划一的颂歌,而不愿听到真实的叫喊……”我又想起了任副总理的朱镕基观看话剧《商鞅》后,老泪纵流,发感慨“历史上的改革家是民族的脊梁”。想起了温家宝总理在回答凤凰卫视记者,谈到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时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里说:他用他的人生告诉我们,良知和理想是不会消失的,不因富贵而逝去,不因权势而凋亡。不是好人,不是坏人,他是一个有理想,有良心的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世间已无张居正。
清人蔡岷瞻说过:“明只一帝,太祖高皇帝是也;明只一相,张居正是也。”
明朝出了个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