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已然逝去不可追。那些人心太过复杂,看不透,无处下笔,看透了,无心下笔。
不如,为故乡的几棵树立个传。
三棵杏树--她们是爷爷那一辈的老人家在开山建林的时候栽在东山半山腰的水渠旁的。当时这三棵杏树苗夹在成百上千棵的柏树苗中,被邢家二爷爷捡了出来栽种起来,那一辈的人,对植物是颇为珍惜,为她们挑选了一块土壤厚实,水泽不缺的栖身之地。
随着邢家二爷爷的年老逝世,那三棵杏树也茁壮起来,待我们可以疯跑的年纪,她们已经有碗口那么粗,年轮里密密匝匝的记载了很多故事了。她们明丽的样子是北方春天的第一抹春色,每年开花的时候,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夹着嫩绿小草刚刚顶破土层的泥土清香,由着山风吹入木格子窗,吸吸鼻子,便闻到故乡的春意。
这三棵杏树于童年的我们,便是对美的极致追求。她开花的时候几个女孩子约一起,去树下闻花香,然后折几支放在瓶子里置于书桌上。红褐色发亮的树枝,酒红色的花萼,白色带粉的花瓣。似乎把春意扯进还在冬眠的房子里。惊醒了眠于土墙之中的各种小昆虫。
杏花快要落败之时,便是清明了。前年家族中迁了祖坟,那便是在一片杏花林中。这真是个好居所,大家族中我们这一脉人情淡泊,不喜热络,对于美景鉴别却不错。选了这块墓地,源自杏树开头美好,结局也美好的意头。杏树有着心形的叶形,秋季时节由墨绿转为枯黄,黄色中带着一抹红。落叶极美。
一直在想,春夜之中,明月皎皎,杏树之下,倾心之人,一曲古埙,该是怎样的良辰美景,该是如何的心满意足。
人如过客,今年花谢,明年花谢,或许她们也白了头吧。近些年,北山开发,半山腰的水渠早已不在通水。三棵杏树不知是死是活。新一代的孩童有他们的新宠,山间不再是他们玩乐的场所,许多人搬出了村庄,还记得他们的,要么已经老的爬不动山了,要么就还在大城市里打拼,只有午夜梦回才能想起那些格外明艳的碎片。
前年大年初一,我拨开比我还高的灌木丛,寻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他们,想从地上捡几颗种子,转种于南方。谁知,竟没找到一颗。地上的杏核早已腐朽如泥。一片完整的枯叶都没找到。或许她们早就在野草长满小路的时候悄然逝去了。没人确切知道她们是哪一年不再开花的 ,没有人在意是哪一年的春天开始,不再有杏花的清香吹进门窗。
而我,终究是晚了一步,终究是没能带走故乡的一颗种子,没能带走一草一木。
我顶着一头荆条花籽和枯卷的叶子回到家,发现口袋里,多了几粒荆条种子,我把他们翻了翻,抖落了一地。拍拍尘土和枯叶,兀自失落。
如今想起,那些荆条的种子不正是送给我的礼物吗,可是,人啊,就是如此,眼睛里只看着眼前一心要的,看不到已然在口袋里的。
我的执着,又是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