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师父有一次酒后高兴了,说了几句真言,我至今记得。
因为当时门外月光如洗,秋虫唧唧,一团团的荧火虫,随风而舞,忽近忽远。而入夜渐深的秦岭,如酣眠的处子,沉静而深邃。
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要干什么那是一定的,想改也改不了。我借机问道,那您说说,我是干什么的?他板上丁丁地说,文学嘛,你就是要搞这个的。
我听了,有些泄气,往好了说,也是失落大于兴奋。这是什么年代了,谁还读书?人人都想着怎么发财,怎么发展,别说文学期刊,就连报纸都发行不下去了。
我亲耳听说,某市一位文联副主席,熬夜劳神地,自费出了一本散文集,兴冲冲地给了当地新华书店五十本,觉得总能赚回些本钱吧。谁知,过了半年,一本也没有买出去。自尊心大受刺激,便悄悄地到书店,把他的那摞书又灰溜溜地抱了回来。
我知道这个故事之后,心里凉了半截。心想,他那样有些权势的人物,作品都是这待遇,我们平头百姓,搞这个,不是死路一条吗?
虽然我痴迷文学,满心想着大作出世,一鸣惊人。但我还是希望师父说,你会鸿运当头,升官发财。
02
但师父就是师父,金口玉牙。然后我又问他,那为什么我就必须干这个,非当个穷文人不可?师父闭目不语,良久,似有微叹,最后还是说,那就是你的命,命里注定。
他见我仍然不甘心,好像一个痴心妄想的人,非得从水井里捞宝贝。便有些不耐烦。他把酒杯一顿,质问我,你现在缺什么呢,缺吃吗,缺穿吗,没有书吗,没有笔吗,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读书,写东西?!
良心说,我并不害怕师父,他一个小老头,虽说有些仙风道骨,但决定不了我什么,我没必要怕他。可我不忍心看他发火,如果他以后头上出现第一根白发,是因为我,那我罪就大了,那些师兄师妹的,还不得把我给吃了。
所以,听了师父的诘问,我低下了头,作反思状。
最后,善良的师父,见我一幅孺子可教状,便有些心软了,就下决心不吝赐教,再一次深入点化我。
他突然好像睡醒了一样,睁开他那双永远年轻的眼睛,用熠熠生辉的目光盯住我,喷着满嘴的酒气,告诫我:记住,小子,六心不净,输得干干净净!
我听了,心里一震。这倒是一句点穴的话,像我这样一边写作,一边想着发财,或者想通过写作来作财,不都是心猿意马吗?这可能是制约我写作的关键问题,水平提不上去,老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沓。
03
然而,我为什么就是写作的命?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
说实话,我些愤愤不平,为什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上,我就得喝汤,而有些人就得吃肉?
可是,师父在这个问题上,有些讳莫如深。察言观色,我知道一时是不能再问了,再等待机会吧,看师父哪天高兴了再说。
然而,这个答案,却在一个大雪封门的黎明里,在一篇作品结束时,不期而遇。
那是在我写了深夜传来的呼喊,又写了老姥娘和她的上访路之后,再写完榆树上的小姑娘时,猛然醒悟的。当时,我被自己写的小说里的人物感动,边写边哭,悲伤不能自抑,眼泪甚至把键盘都打湿了。
在写完最后一个句号,以巾试泪的时候,我突然触电一样,心身俱颤,我是为他(他)或它们而写作!
他(她)或它们是谁?是那些前世今生的冤亲债主。
说白了,我其实是他们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