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乡愁很浓,浓的像他喝的浓茶,已经上瘾。
父亲的乡愁很短,从秦岭的北面到秦岭的南面,但这短短的乡愁又是那么长,长到他老人家用了后半生去想,去念,却怎么也回不去。
父亲的乡愁,又像山村里袅袅的炊烟,慢慢的升起,随风飘散,渗透了他生活的角角落落,甚至也影响了我。
父亲的故乡,在他的言语里是那么美!那里有青青的山,甜甜的水,有纯朴的民风,有热情的乡里乡亲,有神秘的神话传说,有各种狼的传说,还有他老人家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年华,更有许多美好的和痛苦的回忆。
在我很小的时候,通过父亲的讲述,我就对父亲的故乡了如指掌,知道了很多很多。父亲的描述里:他的故乡名字叫后村,那里有一座当地人称为爷山的山,山的官名叫清明山,清明山上有灵验的三官庙,这座山是人们尊敬并且朝拜的。那里有一条河,叫清明河。山里出蛟的时候,空中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河里开始发大水。大水会把山里人的房子冲下来,水里就会有山里人养的猪呀鸡呀,水面上还会漂浮许多的木头。有些胆子大的人就站在河边,用长长的竹竿拔那些水面漂浮的东西,当然看到有人会去拉人。
在我真正的去过几次父亲的故乡时,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一幅画,一幅父亲的行踪图:幸福的童年,也穿过长袍马褂;青涩的少年,什么也不懂的年龄,大概十四五岁就和母亲结了婚;为了生活,他少年时期开始跟着大人去山里扛木头,去北山(渭北平原以北的山)背粮食;中年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来到山外去当麦客,去爬火车卖血。
我仿佛看到父亲背着搭裢(以前人们出门时背着口袋),从他的老家后村出发,一直向西走,走过清明河,走过西京,走过洪门河,走过腰市,翻过秦岭,经过厚镇和黑龙口……,一直走,从少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老年,轻快的步伐变得稳重,然后是沉重……清晰的背影,逐渐远去模糊……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不能回头。
其实,谁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再苦再累或者被人看不起,都不气馁的父亲,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生存,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父亲的一生,正是那个艰难困苦的时代,缺衣少食的年代,这也许是那几代勤劳善良的中国老百姓的普遍写照。现在感慨,我们生活在一个富足和平的年代,生活条件这么好,真的是福气。
其实父亲的出身挺好,他小时候算一个小少爷。爷爷在西安做生意,又在老家的镇上开了酒坊、染坊,家里算殷实的。但他小时候不喜欢读书,知道时却是在该读书的年纪里早早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社会的大变化,小人物的生活和命运都在这种变化里适应。虽然父亲没有上过几年学,但是爷爷的许多的事影响了他一生。在父亲的眼里,爷爷是一个全才,是一个他尊敬又达不到的高度。
比如父亲说:过年唱大戏(这些都是父亲儿时的记忆),这是一项隆重的活动,大概会持续一个月。爷爷会给唱戏的画脸谱,他喜欢做这事,也只有他才能画出丰富多彩的戏剧花脸。
父亲喜欢说清明会,就是清明节过的会。这是父亲故乡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了。这个节日历史也很久远,清明会过三天。也许是过节热闹,同时大人也会满足小孩子的一些要求,也许这个节日重要,大人很重视,影响了小孩子,总之父亲对清明会印象深刻。过节的时候,清明河两岸人山人海,各种杂耍和唱戏,各种卖东西的小商贩吆喝。这个时候是没有男女老少之分,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河两岸拥挤的街道上行走观望。清明山上全是祈福的人和还愿的人,放过的炮皮有一尺多厚。人人都可以上山去拜神爷,有钱就多挂红多放炮,没有钱就少一些,此时信仰大于社会的分层。
我总以为清明河水面会很宽阔,河水荡荡,波光鳞鳞,能捞到很大的鱼。几十年前是那样的,在父亲少年的时代里是那样,在他描述和记忆里是那样的。记得我小时候跟母亲在河边洗衣服,那里河水还很满。我把棒槌扔进水里,母亲急忙下水去捡。然而现在的清明河不是那样丰满了。我去过,河道挺宽,但只有一条细细的水流。
新修的桥很漂亮,只是河水变的非常瘦小,距离我想象中的河水,有太多的差距。水里有许多的小鱼,却再也捞不到大鱼了,想象不到这样的河会发大水。
这里发展的很快,一座座新房子建起来了。我们在这些房子中寻找父亲的记忆,老房子还在,但是已经破旧不堪,依然能看到雕花的窗子和雕花的门。父亲以前站在门口能看到戏楼,唱戏时坐在自己家门口就能看戏。现在站在这里已经看不到戏楼了,旧房子周围修了许多新房子,挡住了视线。戏楼依然在,青砖砌的墙已经发白,如同须发皆白的老者,静静地沉睡。我站在戏楼的唱台下,仿佛听到锣鼓声起,激昂的声音在空旷的空中传开。那吼起的秦腔,穿透了时空,从遥远的的历史走来,这些专门为神而唱的戏曲,有时是为了驱赶那些害人的狼。那些让人害怕又充满好奇的狼故事真的只是传说了,却让幼小的我极其害怕。人类的发展,已经把狼赶到了深山里,再也不受其害了。
原来父亲走路过秦岭,需要两天一夜。漫长的路程,漫长的时间给父亲留下了太多的记忆,有独自一个人时的寂寞与害怕,有一群人时的说说笑笑。虽然人人都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有时饥肠辘辘,甚至饿着肚子肩上还有重物,但是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和热情不减。现在我们过秦岭只需要两个小时,热了吹空调,冷了有热风,饿了随时可以找到吃饭的地方,随时欣赏着窗外的风景,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荆街道上的集市仍然是隔一天一个集(我不知道集市是单日子还得双日子,只记得父亲说过隔一天一个会)。我在街道上找父亲的记忆:山里人挑来两笼柿子,买柿子的人蹲在旁边,边吃边聊天,最后数着柿子蒂(我们叫柿把子)结账;奶奶在自家的酒坊前摆上瓷碗,倒满糖水来卖,不贵,赶集的人渴了就买一碗来喝……
悠悠的图景,古老的岁月,全部在记忆里。现在的街道,商品足够丰富,品种齐全。商店天天都在开门营业,不会受天气的制约。街道上,我还能见到那藤条编的笼,那周边村民们拿着自家出产的绑成一小把的小葱、韭菜、萝卜等等来卖。
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说话跟父亲一样的语调。这就是父亲日日夜夜思念的实实在在的故乡,是父亲真真正正现实中的故乡。她正在飞速的变化者,变得越来越富裕,产业越来越丰富,交通越来越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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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名:红蕖千娇。喜欢文学,喜欢写作,年龄过了青年的界限,思想却还在文艺青年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