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的时候,一位室友给他的小学老师写封信寄了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回信。看着他与小学老师的书信往来,我心中竟生出许多羡慕来,也想效仿他给启蒙老师寄封信,毕竟对于喜欢文字的人来说,书信比电话来得更有深意。可是,我既担心自己那潦草的字迹难以示人,又害怕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迟迟不肯也不敢动笔。于是,那封想写而未写的书信就那样搁浅在脑海中了。
也许是天公作美遂我心愿,我在假期回家时竟有幸能和我的启蒙老师坐同一躺车。我与这位启蒙老师八年未见了,在这八年中,我也遇到过好些老师,并或多或少与他们都有些联系,大学的,高中的,初中的,却唯独没有联系过小学的启蒙老师。老师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面部看起来并没有比八年之前消瘦多少,或许是因为教书久了的缘故,金丝边框眼镜下的温和与亲切依旧存在,与从前相比,少了几分严厉。
这次的不期而遇,我首先是惊讶,然后才是欣喜。不知道是我的相貌没有变化还是怎么,本以为老师不会记得我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毕竟是八年没见了,而我当年在小学里的事迹根本不值得哪个老师去记忆,只是因为“不听话”而出名罢了。相互感到惊讶之余,便是相互寒暄。当他知道我还在上学并读的本市一所专科的师范专业时,便连声说“师范好”“师范好”,并未像其他许多人一样对专科学校表示不满。然后又聊了许多琐碎的事情,从南海仲裁到今年夏天中国气象的反常,从“精准扶贫”到我们那一届小学同学的去向,对于他的问题,我知道的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我不知道的呢,也不敢妄加杜撰。最后望着老师下车走远的背影,不禁一阵感慨,这八年来才遇见一次,不知道还能够有多少个八年用来再度偶遇……
不过说实在的,倘若将这次不期而遇放在八年之前九年之前或者更早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的。
上学的那一天,我兴奋地背着我的小书包由父亲牵着我的手去学校报名。可老师看了我的身高硬是说我没到上学年龄,父亲解释了老半天并把户口本拿出来之后,老师才同意让我跟班试读。从那时起,我便对这个启蒙老师有着一种本能的抵触。后来有位和我一样抵触这位老师的同学告诉我,这个老师还有个称呼叫“张锤子”,当我问他这个称呼的来源时,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不过我并不纠结于这个称呼的出处,它让我在受到老师的训斥时心里有个安慰,并且因此而高兴了好一阵子。
小学的时候,我是班上出了名的“不听话的学生”,上课从来不肯认真地听完一节课,总是会和同桌说话做小动作或者闹矛盾;下课从来不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总是会和小伙伴们一起疯狂打闹推推搡搡;不仅如此,课文不背,作业不做,打架闹事,这些事对我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坏事做尽。以至于我在高中大学里变得很乖巧经常被许多人笑说是胆子小,只不过他们在高中大学做过的看似离经叛道的事我在小学都已尝试过罢了。在小学的那段时光里,我不敢说所有人都讨厌我,但至少许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都不怎么欢迎我,包括我的老师。
我的小学校园坐落在一座不算高大的山脚下,如同任何一所普通的乡村小学一样,这个学校也不大,只有一年级到五年级。夏天青草芳芳,冬天白雪纷飞,校园一年四季里总少不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嬉戏玩耍的欢笑声。而我的启蒙老师,则如同任何一所普通的乡村小学里的老师一样,属于全能型的老师。语文,数学,思想品德,自然科学,社会,体育等等所有的课程都是由他一人负责,上什么课也有那节课老师拿的什么书来决定,我们事先是决不会知道的。照例我们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老师没有带课本而走进了教室,这就意味着是一节音乐课或体育课,不论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还是像我这种出了名的“不听话的学生”,心中都会有这种期待。在小学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听到有人开玩笑说“某某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或体育老师教的”的时候,我总是会心一笑,因为我的小学真的是那样。
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的老师一样,我的启蒙老师也能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笔画起落,都很有讲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只有半截,因此他拿捏粉笔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他是通过大拇指小拇指和中指来固定粉笔的,看起来让人感觉他写字很吃力,但是他写出的字却毫不含糊,一笔一画都让人无可挑剔。
不用说,像我这样的不听话的学生自然是不会在老师那里受宠的,若是能够不经常被他训斥就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记得有一次,我将从表哥家拿回来的篮球带到学校,学校里没有篮球场,我便和小伙伴们组队将篮球当作足球来踢,却也踢得不亦乐乎。谁知我用力过猛,将球踢出学校大门外,却不巧正好砸碎了停靠在路边一辆摩托车的后视镜。心中的惶恐自不必说,毕竟这后视镜不同于教室里的窗玻璃砸碎后用书纸将窟窿糊起来就平安无事了。这次恐怕不仅得受到老师责罚,回家也免不了一顿好打,而且还得赔钱。正当我思索着下午放学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回家的时候,有人来告诉我说老师替我赔了钱,后来老师没有找过我,也没有告诉我的父母。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感激,我似乎不那么抵触他了,我再也没有在私底下叫过他“张锤子”了,就连上课时我也似乎坐得端正一些了……
张老师的办公室内有两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他经常鼓励我们多看书,我就是在他那里借来了我人生的第一本小说————许仲琳的《封神演义》,这也算是对我的启蒙吧。在讲《师生情》的那篇课文时,他说让我们以后尽量不要从事教书这个行业,虽然做老师看起来很轻松又能够得到别人的敬重,可实际上经常站在讲台上和粉笔打交道,容易得肺病,有时还得受气。
后来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那位张老师也还算是我们家的一门远房亲戚,要是按照辈分算起来,我还得管他叫姑父呢。父亲说,张老师的三个儿子都很有用,都是国内的名牌大学毕业,有一个在大学里任教,有一个做生意成为了大老板,还有一个在什么地方做大官。他经常用他们的事迹来激励我,希望我能向他们学习,无奈我生性愚钝,难成气候。
我小学五年级毕业,就得离开那所学校转入镇上的小学去念六年级,正好张老师也于那一年退休。我们那一届是他教的最后一届学生,而他则是我们人生中校园里的第一任老师,心中自然有许多说不出的东西,只好将这些情愫融入一堆小礼物之中。我们在放假那天用早就准备好了的存了许久的五块十块的纸币,拼凑起来给老师买了诸如墨水、钢笔、毛笔、茶壶等大大小小的琐碎用品,但是它却不能代表我们心中的全部,总还是有些东西买不到却又无法言表。我记得当时我们把这些东西送到老师的办公室里,然后我们微笑着转身跑开。只是,这一转身就是八年。
这一次在车上的不期而遇,我感慨着时光飞逝白驹过隙,然后又看着老师那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回家之后,闲暇无事,我便去了趟小学。学校早就在六年前与镇上的小学合并整编了,原有的两层教学楼早被拆掉了,这里建了村房和新农村房屋,看起来似乎要比以前的教学楼气派多了。八年后,当我再次来到这里时,一切熟悉的事物已不复存在,那些年少往事就这么一掠而过,却又像夏日的蝉鸣一般萦绕在耳边……
昨天晚上一位小学同学邀请我加入小学同学的群,说希望能够聚齐当年那一届的同学,我便欣然同意加入,感觉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