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您能折上一只纸鹤，请随意寻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来，当然，越小越好。我接下来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故事，虽不长，却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您顺着从前的记忆，耐着性子，慢慢折着，也容我仔细想想这故事的前因后果。等您的这一只纸鹤折出来了，我的那一段故事也就想好了。

刚好，苏尘的纸鹤也折出来了。他满脸堆着笑，仔细盯着手上这只小小的尤物，心里是说不出的紧张和激动。这真是一只美丽的纸鹤！洁白，轻柔，甚至带着几分灵动，仿佛随时会跟着风，翩然起舞。

苏尘的这双手也是美丽的。白皙，纤细，甚至比寻常女孩子的还要光滑修长。在他小时候，家中常有亲戚开玩笑说，“看这孩子的一双手，将来必定是个不出力的，说不准还是个钢琴家嘞！”可苏尘从未把这些话当过真，他明白，他没那个天赋，家里更没那个条件。果真，现在再没有人说这种话了。至于那个亲戚，他也早忘了是谁。

不过，有一点倒是被那个亲戚说着了，“将来必定是个不出力的......”

将来必定是个不出力的。的确，现在的苏尘是个“不出力”的。但其实，更准确的说，他是没那把子力气出。像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虽没有成年男子的那份结实健壮，也都有着粗壮的手臂，厚实的肩膀。偶尔遇上几个大个子的，更有着二十岁开外的成熟。苏尘也高，不过这是种累赘，也是一种悲哀，他的高只会让他更显得羸弱单薄，像一张纸，一张在灯光下惨白惨白，没人想去用的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碰上那些“成熟的男生”，苏尘总是会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上几眼。他嫉妒，但更多的是羡慕。那时的他，脑子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翻腾，心里也说不上是酸的，还是甜的。而最后总又想到自己身上，于是这各种滋味也就都尝了一遍。

“苏尘，你折的纸鹤也太难看了吧。翅膀又扁又平，像鸭子一样......”说话的是江婷，他的新同桌。两个礼拜前，他才被调过来。就是她刚才教的苏尘怎样折纸鹤。或许是由于还在上课，她的声音不大，后面的话，苏尘也全没听见。

“啊......啊......是嘛？真的，我折的是太难看了。”

“是吧，是吧。让我再教教你吧。你看......”说话间，江婷的双手就上下翻飞起来。那也是一双无比美丽的手，比起苏尘的来，更多了几分丰腴与秀气。在阳光下，仿佛是千只白鹤在闪耀！苏尘盯着他的那只纸鹤，也看着那双灵巧美丽的手，思绪飘回了几周前，又荡荡悠悠地飘回了他第一次见到江婷的那一刻......

（二）

当听到自己将会被调到江婷旁边的时候，苏尘首先想到的是解脱。他不喜欢现在的同桌，林琳，甚至带有几分仇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黝黑的皮肤，粗哑的嗓门，一双总爱瞥楞人的小眼。尤其是这双眼睛，苏尘厌恶极了，他总觉得在这双眼睛里，透着的全是对他的嫌弃与嘲讽。而相反，江婷是多么美好啊......

第一次见到江婷，还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的苏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正低头忙着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突然，门开了。很自然地，苏尘抬头瞧了一眼。然而，他并没有自然地直接再低下头去，他的目光，连同他的心，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老师好。找一下钟然，我们要训练”。

“嗯，钟然，快去吧”。

就这样，门被合上了，就像刚刚打开时那样的突然与随意。可苏尘心中的那扇门再也没合上过。

“她到底是谁呢？我怎么从来没在学校见过她。她是哪个班级的？她叫什么名字。她说话声音真好听。她举手投足间漂亮极了，简直就像一头欢快的小鹿。我真想知道她的名字。我想和她说上几句话......”

从那以后，苏尘脑子里每天都会出现这几个问题。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只能自己想，自己反复地想，像电影倒带一样。

后来，她又来过几次，为的也都是同一件事情。而这也成了苏尘在学校最欣喜与激动的一刻。再后来，他得知了她的班级在走廊那一头，有几次他曾想过去偷偷看她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付诸行动。他也终究没得到她的名字。不过，他在心里却早早为她想好了名字。他也认定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她。

本以为这将永远是一个秘密。会被写在一张记忆的白纸上，然后送去时光的火葬场入殓，最后化作一小撮白色的灰，跟着八方来风，去往天涯海角。至少也会被塑封在那张小学毕业照里，永远都呼吸不到外界的新鲜空气，再无法活过来。

然而，苏尘错了。在初中的新班级里，他见到了她。是啊，他或许早就该想到这种可能。对，或许他心里早就预感到了。

苏尘所在的班级是全年组中最好的班级。绝大多数都是家中有点背景的。不过，苏尘除外。他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能进这个班级完全是机缘巧合，因为同他一道托人办事的那户家庭的孩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己放弃了机会。

因此，尽管父母很庆幸，苏尘心里却有着说不上来的顾虑。

在开学第一天的下午，新班主任召开了第一次班会，让每位同学走上讲台向全班同学作自我介绍。“终于要知道她的名字了！”苏尘既紧张又兴奋，手心儿里也攥出了汗。

“江婷，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班主任说道。

女孩走上了讲台，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短短几句自我介绍，便得到了全班同学的掌声。

苏尘坐在下面，也机械地张合着手掌，可刚开始的那份兴奋全没了，紧张倒似乎还在。“为什么？为什么？原来你叫江婷。为什么你会叫江婷。我原以为你的名字是......只有那个名字才配得上你啊”。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一阵无力感袭了上来，是从双脚漫上来的，浸透了苏尘整个人，良久也没有退去。

（三）

人世间的事往往是乐极生悲的。

苏尘还未来得及体味即将坐到江婷旁边的喜悦与幸福的时候，无尽的忧虑和悲伤就率先赶到了。

“她会不会和班级其他同学一样，会不会和林琳一样瞧不起我。她那么完美，那么优秀。班主任那么喜欢她，那么看重她。她那么高高在上，她......”

就这样，怀揣着不安、紧张与兴奋，苏尘搬到了江婷的旁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在低头默默整理自己的书包。他感觉到腋下已湿透了，鼻尖也是。

“我不能抬头，不能让江婷看到我鼻尖上的汗，这会让她嫌弃我的，这汗水是那么的脏。”

“你好，苏尘同学。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是同一战线的了！”

“是啊，是啊，同一战线，我们也是。”坐在前一排的两名同学也同时转身向苏尘说道。

苏尘的脑子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而江婷正向他笑着。

“是！是！同一战线，同一战线。”苏尘磕磕巴巴，最后只冒出了这么几句。

“原来这么简单，原来江婷这么友善，原来还有同学和班里那几个人不一样。是我之前太紧张了吗？也许真就是这么容易。以后会永远这样下去吗？”苏尘心里疑惑着，也憧憬着。

（四）

时间久了，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成为江婷的同桌也有两个星期了，尽管苏尘有时在和江婷说话时仍会去刻意注意言辞举止，仍会感到紧张，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确实消失了。

苏尘也发现了江婷并不是像外表一样文静乖巧、轻声细语的女孩。她很骄纵，也有几分傲慢，甚至有时也会说出几句脏话。这些苏尘都预料过，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样的江婷才是可爱的，也只有这样才会让苏尘觉得她是可接近的。

和江婷聊天，苏尘总会感到劳累，因为她的话题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她仿佛天生就是一个公主。可苏尘仍保持着微笑，努力去聆听，因为他心里最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动作，会招致江婷的厌恶，从此再也不和自己说话了。

他也会忍受江婷有时对他的冷嘲热讽和偶尔的脏话。但他从不表现出不满。他总是这样想：“只要江婷开心，只要明天江婷还会和我说话，这就足够了”。

（五）

能像现在这样，江婷亲自教自己折纸鹤，这本就令苏尘喜出望外了。更别提是江婷主动提出再教一遍，苏尘觉得很幸福，也很满足，尽管他仍旧担心着，江婷对他的态度可能会在下一秒就发生180度的翻转，也可能是在下节课，或是在明天，在后天。

“苏尘，这里要折得重一些。”

“哦哦，好，是，知道了。”

“就会说这几句，这下折好了。”

苏尘赶忙双手接过纸鹤，生怕耽误片刻，引起江婷的不满。

“你照着样子自己折去吧，大笨蛋。”

“嗯嗯。”

那天下午余下的课苏尘一律没听，他完全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用心地，反反复复地，一遍一遍地折着纸鹤。江婷说了他不止一句“大笨蛋”，可他听后并不像平日班级里那几个人说他时那样，感到一丝的羞愤，反而觉得甘之若饴。

又折好一只。

纷纷淋淋时光就这样在苏尘折出的一只只纸鹤的翅膀下溜过去了，像风一样，又快又急。

（六）

一天中午，苏尘到班级很早，教室里也确实没有其他人。不，还有江婷！她早早地到了，趴在桌子上，脸埋得深深的，一动不动。

教室向南的三扇大窗户被厚实的深蓝色窗帘封锁着，可有时也会被透进的风带起来。阳光直射在上面，等到再穿过来时已经变成蓝色的了。整个教室像是一片幽蓝的海，无声又无息。

苏尘不敢打扰她，轻轻地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一阵沉默......

苏尘以为她是没有休息好，或是中午父母不在家，才会这么早就来到学校。

苏尘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声响打扰到江婷时，可江婷却先打破了沉默。

“苏尘？”

“嗯。”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

“苏尘。”

“嗯？”

江婷猛地起身，抬起了头。苏尘这才发现江婷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也红了。

“你觉得我不好吗？”

“哪有......你是，你是最......”苏尘恨自己没有勇气说出来下面的话。

“最什么？”

苏尘刚想回答，不巧，这时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进来了。

“算了，不用说了。”

那个下午，江婷没笑，也没说话，听课时也没记笔记。

苏尘也是一样，他总是习惯性地看向坐在他右手旁的江婷。而这个中缘由，他感觉自己也猜度出了大概。

（七）

关于江婷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而他也早该想到，像江婷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是很招人喜欢的。他听说了她的过往，尽管他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但终究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他早就听说隔壁班里有一个男生喜欢江婷，而江婷也很喜欢那个男生，自然他们也在交往，而且是从小学开始的。这在当时是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情，大家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苏尘还知道那个人的家庭也很有背景，有许多男生都愿意跟在他后面，“哥长哥短”地叫着。

可近来他却听说了那个男生和江婷分手的消息。只可惜，那些人的圈子是永远不对苏尘开放的，他无法断定这是否是真的。因此他想起来一个人，他觉得这个人一定知道。

而这个人就是坐在他前面的男生，张凯。对于张凯来说，那些人的圈子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他很盼望着能够加入。但长久努力下来，却始终游离在边缘地带。如果那个圈子有层级，那张凯一定是最底层的，或许更可悲，只称得上是一个临时工。也因此，他还肯和苏尘说上几句话。

于是一次晚上放学，苏尘故意和张凯走在一起，他还故意向张凯说了很多关于江婷的好话。

张凯或许是听得不耐烦了，对苏尘说道，“苏尘，你不会是喜欢江婷吧。”

苏尘故作沉默，没有回答他。

张凯急了，“什么！？你真的喜欢她，你也敢和辰哥抢人！？”

苏尘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真实想法被头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很想承认，但最终还是作出一副畏缩的样子，连忙摆手解释道，“怎么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你别乱说。”

“我就说嘛......先不说别的，那可是辰哥。不过，你也放心，是永远不会有女生喜欢你的”，张凯又说，“不过好像她和辰哥也分手了，应该是被辰哥甩了。”

“哦？是嘛？这样啊。”苏尘平日里最讨厌有些人明知故问，但此刻他自己也不得不这样做了。尽管这令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由来已久厌弃感，但他却无心再去理会了。因为此时他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泥淖之中。面对江婷的失恋，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这对于我来说会是机会和希望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苏尘的脑子里仍在掂量着这几个问题。最终他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是该感到高兴，但对于我却不是任何希望或是机会。”

（八）

江婷变回从前的样子了，这样的转变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完成的，但苏尘却清楚地记得。

那又是一个下午，苏尘隐约觉得江婷像是有什么话要同他说，但他不知该怎么办，生怕是自己误会了，让江婷处于尴尬。

“该怎么办，怎么办？”苏尘脑子里疯狂地运转着。“有了，折一只纸鹤吧，递给江婷看看。毕竟是她教我的。如果她真的有事，说不定会趁机说出来。”

很快，苏尘的纸鹤就折好了。反复的练习，已使他脱胎成一名合格的熟练工人，那折出的纸鹤简直比江婷折得还要漂亮。

苏尘小心翼翼地将纸鹤推到江婷那边去，又小声地问到，“你看，我折的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

江婷的反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很快便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帮我折纸鹤，苏尘？”

“我......”

“我本来是想和你说的，但又觉得不好，毕竟纸鹤能代表一个人的心意，是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可1001只纸鹤太多了，又快期中考试了，我实在是没有时间了。苏尘，你会帮我吧......”

“1001只？！”

“是啊，1001只。我知道你肯定会帮我的。”

“......是，你知道，我每次都会帮你的。”

“我就知道。对了，还有。苏尘，我不希望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你，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知道......”

之后，他和江婷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放学时，乱哄哄的下课铃中，江婷突然小声对他道了一句“谢谢”。苏尘本想借机同江婷再多说几句，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客套的“不客气”，可江婷迅速远去的背影却没有留给他任何机会。

苏尘的内心虽有些悲伤，但这一次终于还是喜悦占了上风。他为能帮到江婷而感到自豪，因为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在江婷面前，自己是有尊严的。即使这份尊严的持续时间很短，只有眨几次眼，转一次身，说一句“谢谢”那么长。

（九）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尘一直在忙于折纸鹤。他上课时在折，下课时也在折，放学回家还在折。起初他还有些顾虑，只敢在课上偷偷折几只，但到后来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因为苏尘已完成的纸鹤数目还远远不够。

他用掉了所有的美术课，音乐课，也逐渐放弃了所有的数学课，英语课，包括他最最心爱的语文课。他的内心像是在湍急的流水中无力地沉浮，而前方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他很明白这样下去不久之后的期中考试会很危险。他也很害怕，害怕父母问起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一想起自己的家庭，想起父母辛劳的身影，苏尘对自己现在的做法就感到很愧疚。

他对父母不止说过一次谎，因为他不想让父母为自己在班级的种种遭遇而伤心。可诸多的谎言编造下来，并没有令他日渐麻木，反而使他愈加敏感了。如今要继续对父母说谎，他的内心就像是绷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可现在为了江婷，他逼迫自己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包括班级里的那些人对他折纸鹤的戏谑，包括期中考试数学的不及格，也包括父母的严厉的责骂与失望的泪水......

终于，所有的纸鹤都折好了。在江婷拿到1001只纸鹤的那一刻，她久违的笑了，似乎和从前一样。

当天晚上放学，苏尘看见江婷把全部的纸鹤都放进了一个漂亮的纸盒里，而纸盒盖子上用荧光笔写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的“辰”字，看着很是刺眼。

（十）

苏尘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选择一直跟着江婷，他很清楚她那臃肿的书包里装的是什么。苏尘很担心自己会被江婷发现，因此不敢跟得太紧。可正值放学的时间，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尘又很担心自己会在下一秒就找不到江婷了。然而，不知为何，无论苏尘怎样躲闪，江婷走得多么匆忙，无论人潮如何涌动，他总是能准确而又迅速地发现江婷。他太熟悉那个身影了，从五年级时就这样。

他看见江婷往篮球场的方向去了。而他也突然有种被针扎到的感觉，是输液时用的那种针头，直直地扎进血管，又准又狠。令他不由得紧了紧始终攥着的手，再次径直跟了上去。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篮球场在今晚倒是十分冷清，像是被人特意清理过。落日的余晖才撒在漆好的场地上就立刻被反射回来，放出一片金光，远远近近的篮球架倒看不真切了，连同人一道也看不真切。苏尘又走近了几步，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正赤裸着上身打篮球的人。他那沾满汗水的身体也闪耀着落日的金光，和整个场地融为一体了。

再走近些，他终于看清江婷了。江婷正坐在一个篮球架下，而手里则捧着那个盒子。他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那个打篮球的人恰好也停了下来，随后直接坐在了江婷的旁边。

他们一直在说着什么，其间江婷还很开心地笑了。那种笑是苏尘从未在江婷脸上见过的，不是惯常的浅浅一抹微笑，也不是讲台上自信优雅的笑，更不是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笑。苏尘正纳罕着，只看见江婷站了起来，那个男生也是。他还看见江婷又似乎说了什么，之后便将那个盒子递到了那个男生面前。

这一次，苏尘没有选择继续观望，而是直接向篮球场里冲了进去。

“江婷，江婷。”

江婷像是很惊讶，也很疑惑。“苏尘，你怎么来这里了？找我有事？”

苏尘终于跑到了他们跟前。江婷依旧很疑惑，而那个男生则是连看也没看苏尘一眼。

“苏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现在有事，你先出去一下，在外面等我。”

苏尘没说话，也没离开，而是直接看向那个男生。

“苏尘，这是隔壁班的瀚辰，你应该不认识的。”

“认识，认识。我当然认识。记得之前我折纸鹤时......”

“苏尘，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走吧，或是到外面等我。”

“有事，有事，很重要的事。江婷，之前你找我帮忙折纸鹤时，说纸鹤能代表一个人的心意，而你又要送个一很重要的人。可刚刚我发现我给你的纸鹤数量不够，我这里还落下一只，因此特意跑来送给你。”说着苏尘就伸出了一直攥着的手，细长的手依旧是那么白皙，而一只蓝色的纸鹤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苏尘将纸鹤给江婷后就转身走了。在回去的路上，苏尘回忆起篮球场上江婷的那种笑。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林琳的面庞。

（十一）

江婷再没和苏尘说过话。一周后，班主任就将苏尘调到班级最后一排去了。

上课时，苏尘有时还是会不自然地看向坐在前排江婷，然后静静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后来他看向江婷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总是感到在他们之间尽管只有几排桌椅，可从他这里看过去却像是万水千山那么遥远。

依旧忍受着班级那些人的戏谑嘲讽，忍受着那些中伤与侮辱，一直到初中毕业，苏尘始终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

又是一个下午，阳光很强烈，像是新榨好的柠檬汁，正等着人满饮。班级里所有的人沉浸在分别的伤感中，苏尘却收拾好书包，早早地溜了出去。书包很沉，但苏尘还是觉的少了些什么。是没人和他道别吗，还是没和别人道别。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苏尘有些后悔，但他知道已经回不去了，身后乱哄哄的班级已经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了。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苏尘对自己说道。

“苏尘！”

苏尘停了下来，他很熟悉这是谁的声音。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走了，不和大家道别吗？”江婷走了过来。

“你是来和我道别的吗？谢谢，再见。”苏尘转身正要走。

“我让你帮我折的纸鹤里没有蓝色的。”

“是吗？那你就当是我弄错了，对不起。”苏尘快步走开。

“不，”江婷追了上去。“盒子里是有蓝色纸鹤，可所有的蓝色纸鹤都是我亲自折的，因为他喜欢蓝色。因此，当你给我的那只蓝纸鹤时，我真的相信了。可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他把所有纸鹤都扔在了地上。我很伤心，便把所有的蓝纸鹤都挑了出来给他看，因为所有的蓝纸鹤里都写着一句话，可我发现盒子里蓝纸鹤的数量并没有少一只。而他也早已离开了。”

“你当时很讨厌我吧。”

“是的，我撕碎了你送来的那只蓝纸鹤，却发现了里面也有字，那是......”

“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故事中女主角的名字，我很喜欢她......的名字。”

“真的？好吧，既然你还是不想说就算了，我尊重你。苏尘，我对我过去对你的态度感到抱歉。你会原谅我吗？”

“谈不上原谅，都是我的错。”

“不，苏尘，我高中就要到外地的学校去了，可能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因此，我想让我们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好吗?就在这一刻，在这座校园里。”

说完江婷便伸出了手，阳光下，那只手白得耀眼。“你好，这位同学，我叫江婷，你呢？”

苏尘没有再犹豫，也伸出手，和江婷的握在了一起，阳光下仿佛有千只白鹤在同时闪耀！

“你好，江婷同学，我叫苏尘。”还没说完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那笑声持续了许久。

（十二）

本以为这将永远是一个秘密。会被写在一张记忆的白纸上，然后送去时光的火葬场入殓，最后化作一小撮白色的灰，跟着八方来风，去往天涯海角。至少也会被塑封在那张初中毕业照里，那样永远都呼吸不到外界的新鲜空气，再无法活过来。

然而，似乎这次苏尘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