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我从上海飞回北京,正埋头读一本书,飞机忽然颠簸起来。
一抬头,发现周围的乘客纷纷系起安全带来。看一眼乘务员镇定的面孔,我心里并未觉得多惶恐,只是盯着未看完的那一节书暗想:上帝保佑啊,千万要好好的!这本书还没看完呢!
那时候,我手里的那本书正是作家孔庆东先生的《47楼207》。
那是我第一次读孔庆东的书。《47楼207》既是书名,也是他一篇文章名。我看着这一篇,好几次合书叹气:一个人,怎么能写得这么好看呢?等看完《北大四博士》,忍不住在心里暗恨起来:这还能是人吗?难道还真有文曲星之说,好像天下文字在他手里都是烂泥,他拿根柳条儿轻轻一甩,那泥蛋蛋都活了,成了精。
摇笔可散珠,落墨能成玉。看他写人物,就像他跟那个人朝夕相处了几百年似的,寥寥几笔,此人便形神兼备。写杂文,如猛士抡刀唱大风,既切中要害又痛快淋漓,每一个字都能挠到人的痒处。
于是,我迷上了孔庆东这个人,买了他当时出版的所有书,像《口号万岁》《四十不坏》 《千夫所指》 《生活的勇气》《脍炙英雄》等等,看他在《百家讲坛》里的视频不过瘾,还天天看他的博客。直到有一天才知道,原来这哥们儿是孔夫子的第73代传人,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先生的开山弟子,严家炎先生的博士生,各种头衔多得数不清。
哎!也许有的人不适合成大名。
孔教授在央视《百家讲坛》讲金庸小说时已经南北上下红得发紫,这时候从各类媒体和他新浪博客上看他的言论,感觉实在不像个知识分子,更别说北大教授了。和南方报系记者对骂,罔顾中国六七十年代的既成历史事实,张扬跋扈,连嘴上那个把门儿将军都被他赶跑了。这个孔庆东呀,心里暗暗为他发愁!
于是,我渐渐地不看他的任何东西,我的文字世界几乎没有他的踪迹。
去年九月,偶尔听说他在北大讲鲁迅的小说,尽管我不太喜欢看鲁迅的小说,可很想看看孔庆东这个人,毕竟曾经那么喜欢他的文字。
于是,在十月初的一个平常的下午,我去北大蹭听孔庆东教授的课。
提前半小时到阶梯教室,找了半天位子,竟然也只能坐最后一排。等我坐下不久,更多的学生陆续进来,搬着椅子的,拿着马扎的,后边的人只好站着,更多的人只能在两边走道上席地而坐,听众一直堆到讲台边上。
没注意先生什么时候到教室的。上课了,我伸着脑袋朝前看,深秋的天气,他穿着一件黑大衫,远远看着像穿着一件东北老棉袄。人矮胖,敦实,肩膀直接托着个脑袋,因为看不见脖子嘛。小眼睛,跟十年前一样,鼻子下面还是一撮小短胡子。如果不仔细看他的眼睛,迎面碰上,很容易把他当成菜市场卖鱼的老头儿。
可是,孔老师老了。
十年前,我在飞机上初读他的书时,他才40岁左右,我30岁,可现在我四十多岁,他为什么看起来像60多岁了呢?这些年,他是不是太累了。
上课时间到,他扫了一眼所有听课的人,开口了。
一开始,说得很慢,声音低沉,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嘣,不知不觉间,大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他的语速加快了,人也跟着精神起来。他有时背着手,有时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子从讲台左边晃到讲台右边。讲到兴奋处,他不走动了,左胳膊支撑在讲桌上,右手夹着一截粉笔,眼睛紧盯着天花板某个地方,嗖嗖嗖地往外吐着一串话。我正觉得精彩极了,想拿笔记下来,他却冷不丁停下来。刚摸不着头脑,他又开讲了。那个明晃晃的小型扩音笔别在他衣襟正中间,我老是联想那是一只怀表的表链。
那次课,他讲鲁迅先生的《端午节》。
没正式讲《端午节》之前,他讲了许许多多与端午节有关的文字片段,那些片段,既有趣,又有代表性,便能看出来一个学者型作家治学的严谨和诙谐的天性,其涉猎之广,钻研之深,除了敬佩,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可是,天性不改,本性难移呀!十年过去,孔老师还是执着地喜欢文革的时代,说那时候他家还是天天吃饺子,吃得好,过得好,汉奸们污蔑那个光辉的时代,到底安的什么心呢?十年过去,他还是嬉笑怒骂,还是嘲讽辛辣。
有人这样说他,有人那样说他。他自己呢,也矛盾得很,自己否定自己也不知道。可作为旁听课程的学生,我有一个直觉:孔老师貌似滑稽荒唐的话语背后,心里应该稳稳地坐着“端正”二字!肚子里藏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他的话,有的明摆着不对,有的看起来不对,可他应该一直具备一个学者和知识分子的良知。
那次课过后,我又去了几次,或者因为天冷,或者因为我不喜欢鲁迅的小说,渐渐地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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