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问过婆婆,总叫“豌豆八哥”的鸟是什么鸟?婆婆说是布谷鸟。你再听,它是叫大伙儿“割麦插禾"呢。再一听,果然也像“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只是小孩子都好吃,我总觉得,它叫的就是“豌豆八哥”。提醒我们小孩子豌豆熟了呢。收了豌豆,可以炒枯豌豆吃,可香!
记得我们那时候读书是放农忙假的。第一次割麦就是在农忙假期。天刚麻麻亮,父亲便起床,他拿出磨刀石,坐在小板凳上磨起刀来。只见他右手握着刀把,左手手指压稳刀面,沿顺时针运动刀,他时不时地给磨刀石洒点水,又用手擦刀面的水,看一回刀锋,然后再接着磨。哧哧哧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脆。磨刀声中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我也喂饱了栏里的猪,晾好了洗净的衣服。吃罢早饭,带上开水瓶、便往地头走去。
下地之前,父亲板着脸交代我,“搞事出事人,不是搞事人。刀快,划拉着手脚,该你自个倒霉。”他一边说一边又跟我示范起割麦的要领来。“麦子滑,不比割稻,割稻比割麦简单些。”他又说,我去年已经割过稻,他认为我学得还行,算个好帮手,便如此比方。“虾弓腰,弓箭步,握麦的地方稍微高点,镰刀要放平,下刀低点……”听他讲了要领,我并不急着下刀割。先站在旁边认真看他割,我总觉得听他讲不如看他做。看他割了一会,便自己动手割起来。
弓着腰,笨拙地学着父亲一镰刀一镰刀地割起来。不一会儿,手上就被麦芒尖戳得起了好多红疙瘩。握镰的右手又酸痛难忍。早晨还温吞吞的太阳也越来越炙热烤人。汗水顺着脸往下掉,有的滴到了地里,有的滚到了眼里。用衣袖擦擦,却又把灰顺带揉到了眼里,更难受。此时,眼里流出的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抬头看看父母,他们已经远远地把我甩到了后面。咔嚓咔嚓,他们割麦的节奏一致,看似不疾不徐,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割麦的速度。
“爸,我的镰刀不快,我要跟你换刀。”带着委屈的女声传来。原来是挨着我家地的平大爹一家也在割麦。开腔的是他家儿媳妇。她刚刚嫁过来,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在娘家从来没干过农活,突然之间,加入这个割麦大军,她吃不消,正活计不行怪刀钝呢。她公爹平大爹忙过来跟她换刀顺便换了田垄。如此这般,翁媳已经换了几次刀和田垄。大伙儿手里割麦,耳朵听音,最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平大爹倒是耐心,每次换刀换垄都像对闺女一样耐心教她割麦。有了这个插曲,枯燥的割麦气氛缓和了很多。唯有我顶着毒辣的太阳一言不发,加快了割麦速度。我才不想学那新媳妇,一会儿怪刀钝,一会儿怪地宽呢。
等到太阳西斜,麦子也捆得差不多了。母亲便回家做晚饭。父亲把麦子挑到地头,我便协助他往板车上弄。等装好一车,便拖回家。母亲简单的饭菜也已做好。胡乱吃上几口,父女俩便又拖着板车往地里赶去。太阳已经落了土,月亮和星星也升上了天空。往返几次,更觉疲乏不堪。最后一趟,趁父亲挑麦的间隙,我歪在板车上睡着了。等到装车,父亲把我叫醒。装好车,父亲说,这趟麦子少,很轻。你坐板车,咱爷俩回家啦。
听话地坐在麦堆上,真是无比享受。闻着麦香,抬头看天,银河里的星星那么密,那么亮,明亮月光里父亲拉车的身影也格外高大魁梧。微风吹在脸上,凉爽舒适。一天的疲乏也好像被风吹走了。父亲嘴里还唱起了歌,他唱的是他最常唱我也听熟了的旋律:“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豌豆八哥,割麦插禾…”城市的长夜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勾起了我少年时割麦的记忆。少时割麦没觉苦,或许正是父亲严格的农活训练,激发了我读书的信念。后来成了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一笑而过,那得感谢父亲带我劳作时红汗白流的体验。那些日子,我学会了忍耐和吃苦。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种地越来越力不从心。我将他接出来也七八年了,地早托付给乡亲们种去了。这七八年间,不到过年我基本不回乡。熟悉的农事也渐渐陌生起来。到了节令,也极少想起该干什么了。可是,在这深夜布谷声声里,我怎么如此思念那片热土呢?正如《飘》的主人翁斯嘉丽念念不忘塔拉一样,我这个家乡的“异乡人”,此时在静夜的布谷声中不禁热泪长流。下次回乡,我一定要赤脚再走走芬芳的田梗,闻闻泥土和庄稼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