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如何侵入一个人的内心,它往往是无意识的,正如在这样一个平常又普通的午后,我静坐着毫无心绪,却无意间分外地怀念一个人。
我抽去了她所处的一切外在环境,包括曾经我把她晚年的孤苦归咎于她的子女,埋怨他们的所作所为,由此引起的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甚至是绝望,可现在这些似乎都已模糊了,回忆里只剩下与她的点点滴滴,惟有这些承载着记忆的大厦。
每当现在从她家屋前走过,一层的水泥平顶房屋门早已紧锁,从破旧的老木窗中可以看见,她与她早些年就已死去的老伴的照片正双双排列在房内乌黑的橱架上。她家住在往我家房子西数的第三间,我们这里的房子是一间间连在一起,一排排矗立在山坡上。从窗户外瞥见她的照片,我内心很平静,觉得她早已安详远去,可往往竟又痴疑,怎么就再也看不见了,生与死之间究竟隔着些什么。午后下昼,昏黄的夕阳斜照着我,我只觉一丝温暖与落寞,又时常感到人生飘渺短暂得实在难以理解。
她跟我奶奶年龄相仿,于是我便同样也以奶奶称呼,家乡话为“姆妈”,住在我家前面的小孩叫她为“腭哩姆妈”。如此称呼她只因她以前经常帮人按 “腭哩”(扁桃体的意思)。每当小孩感冒发烧、扁桃体肿痛打针吃药也治不好的时候,就会有家长来请她用土方子来医治,只见她用手指涂上锅底灰,伸进嘴里将“腭哩”捻破,这方子比较痛苦,所以有的小孩忍不住会痛得将她的手指咬破,但她神态依旧很慈祥,没有凶也没有骂小孩。我也曾被她按过几次,治没治好我倒记不太清,好像有一定效果,记忆犹新的是嘴里那满是锅底灰黏液的那种呛。
她很爱干净,家里的地面由于经常被扫显得很光滑亮堂。每次我妈叫我拿家里种的西瓜或者是我打的凉粉给她的时候,她也只是很静气地接受说谢谢,并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她以前可以自己去菜园施肥,可有一次她竟停在了山坡间喘不过气,我忙去帮她拿着农具,她才慢慢地走了上去,我才意识到她已老了。后来,她拄上了拐杖,一次她跌倒在地不能动弹,后来我扶她起来,她才缓缓地说是被细伢子撞倒了。
从前每当我坐在房内写作业或是看电视的时候,她总会来我家走走,不常说话,有时也只是趴在房门边看着,偶尔会问我吃饭了没有。一次早晨刚起床,我篷着个头走到堂前拿起水杯就喝,恰巧被她所见,她走过来说:“要刷牙后喝水才卫生”,我点了点头,她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傍晚的时候,可能是她一个人在家也觉得孤独,便经常来我家走走,有时只是静静地在背后看着我便离去,我有时感觉到她的目光便回过头叫她“姆妈”。只是这个小小的画面,不知不觉,我也已成习惯,直到后来她去世,我同样是坐在房里,看着她经常在我家走过的那个堂前过道,想起她那温暖注视着我的目光,昏黄的灯光下我有一丝不知滋味,怅惘不已。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站在她的床前,问她要不要喝水或吃点什么,她只摇了摇头,她的脸庞显得比以往瘦弱,眼神流露出一丝悲凉,呆呆地转过头看着房间的角落。
我总是不经意想起堂前过道里她那温暖又平静的目光,正如在这个普通又平常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