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龙图腾的出现,恕我冒昧地将其归于先民抵抗虚无与混沌之斗争的空前胜利。
在我看来,“龙”作为一种信仰化的存在,其本身
的价值应当是赋予古人类以等待与崇拜之物。以龙的神龛为地基,稳固自我的精神堡垒,其同源性又使集体产生某种归属,从而大大提高自我和群体的精神韧性。
对于存在性意义的争执自人类开智滥觞,日久岁深。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上古时代,生命无疑与痛苦、与死亡联系在一起,而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是“自身的无意义”。在没有信仰的日子里,人们曾试图以基于血缘的纽带维系自身于世界中的位置。但不难想见,无常的意外带来的只是担惊受怕和朝不保夕。在无数个漂泊无依的日夜里,生命失去了依托与锚定,这宣示着单以血缘为凭依的信仰价值体系彻底破产。
面对虚无与混沌的叩击,人们试图找出哈姆雷特式的答案,思忖自身存在与毁灭之间是否存在有令人宽慰的、微妙但具有绝对性的差别。可由于找不到实实在在的存在性客体,人类无疑陷入了萨特笔下的尴尬境地,“感到 被遗弃了,因为人在自己的精神上和精神之外,都无法找到依托,我们孤立无援”。试问,有什么“永远存在、永不泯灭”的吗?有什么是具有价值而值得为之而活的吗?在无数的辗转后,先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自此,作为寄托的虚幻之物登上历史舞台。是的,图腾如此盛大而慷慨地容纳了对于周遭世界的外视与自我存在的内视,而这无疑使心中模糊的希冀升华固化而为神话性的精神实体。“在这场大混乱里,惟有一样东西是清楚的:咱们在等待戈多到来。”作为近乎于“戈多”的神祇,龙,已然成为了存在的意义性支撑和根本性保证。
对于周遭世界的外视塑造了“龙”的形貌,其为“酒神”式的抗争产物。在天灾的压迫下,各部落不计前嫌,团结统一,融合的图腾已然成为奋斗的目标,等待的美好。这本就是自由而庄严的意志。而以天灾之伟力赋予融合的图腾以神格,这更是豪迈与乐观的赞歌。龙的形貌,是不抛弃“灵魂里的英雄”的结果,也是神圣化的“最高的希望”。龙是神圣的,它是美德与命运者,生而为赠予而不为保留,不愿具备太多,而是成为“扣住命运的更牢固的结”;龙是神圣的,它是诚实而笃行者,它在行动之前必然合乎冒意,其所承诺的,必当履行;龙是神圣的,它是“向彼处过渡者”,不将错误自饰,因为爱这片天地而去反抗,愿意“干神怒而灭亡”。
对于自我存在的内视确定了“龙”的内核,其为“日神”式的愿景产物。在天灾的压迫下,勇者观照己身,权力意志从自我深处觉醒,意图与自然的不可抗角力。龙是一个幻想中的神兽,离群索居,出类拔萃,与众不同,是一切美好愿望的寄托之物。事实上,这种“最孤独者、隐藏最深者、偏离最远者”正暗指了燃起希望、有了目标后的先民所 拥有的“征服自然”的壮志与由此而来的个人能动性。这种壮志与能动赋予于想象中的龙,令其强大,让其不朽。龙是伟大的,它是没落与牺牲者,向这方世界献身,却将一切荣耀归属于大地与天空;龙是伟大的,它是蔑视与尊敬者,蔑视自我的“偏爱与宿命”,敬畏一切的理想与使命,甘愿为其“生存或死灭”;龙是伟大的,它是懂憬而锋利者,“为了求认识而生活”,期待那超人的降临,故而将自己作为完全之精神,以便化作精神之灵走过那桥去。
龙应当、也必然于虚无中诞生,它类似于黑暗密林中的丹柯的心脏,是生命在虚无的侵袭下日渐坚韧顽强、由低阶精神向高阶精神乃至于超越精神的迈进的标志与证明。为了在虚无中找寻新的价值,毫无疑问,先民需要一种伟大而有力的肯定,而这种肯定,代代相传,成为镌刻于血脉深处的精神印记。尤其是在生命的负重中,这种 神圣的意志无疑成为了跨越人与超人的桥梁,鞭策炎黄子孙不屈于虚无,砥砺前行,永世奋进。所以,与其说龙存于想象的彼世,不如说它就在我们- 每个华夏儿女的身体中,存于承载自由的、“救赎的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