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人名请勿介意）

无边宇宙中的一个微弱的蓝点。如果说宇宙是无限大的，那么这个有实体大小的物体的旅行将没有终点。

  在人类掌握曲率驱动的光速飞船的一个世纪以后，人类又制造出了许多利用空间跳跃技术可以远距离航行的飞船。这些飞船能够在极短时间内轻松超越美国的“旅行者”号。从一点瞬间跳跃到很远处的另一点，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所谓时空的宇宙对于人类来讲只剩下时间了。

  这项技术出现以后，很多物理学家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试验。于是在准备工作进行了半年之后，十支队伍率先出发了。为了不耽误更多的时间，每支队伍是向不同方向航行的。由于距离相差甚远的限制，飞船相互之间不能够保持联络。每支队伍里的成员大多数都是一样的：科学家、军人、宇航员。所有人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到达宇宙尽头。

  在离地球约八十万光年的七号飞船中，一个大嗓门打破了第一次跳跃后持续两天的沉默。“到了那儿，得让我第一个下飞船。”大厅里的目光立即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但丁仪博士，我们没有这方面的许可。”他身旁的主任说。

  “许可什么许可！让我下去我就得下！没了我，你们哪来的飞船？”话音刚落，主任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好吧……但要注意安全。”

  的确，在这艘飞船里，无疑丁仪的功绩是最伟大的——他主持了空间跳跃技术的研究。

  “各位船员请注意：下面我们要进行第二次空间跳跃，这次的距离要远得多——大约3.14亿光年！”舰长严肃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大家赶快回到第一次跳跃时的座位上坐好。”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忙碌地收拾东西，离开大厅。从他们的脸色上，可以明显察觉到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一名接好咖啡的工程师，刚把咖啡放在嘴边，听到命令后又连忙将咖啡倒进回收系统，跑回座位上。

  只有穿着宽松的大短裤的丁仪，仍然悠闲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一名军官赶过来，喘着粗气说。

  “发生什么事了？我就上了个厕所……”

  “快点回去！又要跳跃了……奇怪，难道厕所里没有广播吗？”

  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大厅和人们头顶上方的灯光暗了下来。这样做是为了减少跳跃时过多的能源消耗。

  “为什么不一次性跳跃到宇宙尽头？折腾来折腾去的。”黑暗中，某个声音说。

  “闭嘴！那当然是好让你的身体逐渐适应这种强度，怕给你撕成碎片！”另一个声音说。

  茫茫宇宙中，人类向宇宙踏出了第二步。

  蓝点从这端跳跃到那端，仅用了万分之一秒。

  飞船多次连续跳跃，整个过程为期约十五年。船员是轮流冬眠的，因此每个人的年龄平均只长了不到两岁。

  在浩瀚的黑色海洋中，蓝点忽然不动了。

  系统检测到异常：飞船前方几千米处有障碍物。

  “这个障碍物的体积可能很庞大，系统显示已经超出了飞船的观测范围。”一名工程师焦急地说。

  “飞船观测器的最大可观测直径是多少？”舰长问。

  “大约是……0.5光年。”

  舰长停顿了一下，“这么大？”

  “对于一个看不到的物体，我们不能确定其危险性，我认为现在应该让舰队立即撤离。”一名陪同军官说。

  “但……”舰长陷入了沉思。

  “我有个法子，能够看到你们所说的障碍物。”后边翘着二郎腿的丁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见其他人没有反应，他便点上一支烟接着说，“飞船没有窗户，那就打开舱门，让我出去。这么大的障碍物，用肉眼是完全可以看到的。”

  “丁仪博士……”主任迟疑地说。

  丁仪挥了挥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舰长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摇摇头说，“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没关系，我陪他去——我想我们到了！”沉默不语的关一帆突然郑重其事地说，跟丁仪使了个眼色。他在“万有引力”号上选择了冬眠，现在才不到四十岁。

  周围的人很快明白过来，舰长也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话里的含义。

  “派一支小组和他去，但一定要尽快！”舰长庄重地说。

  走出舱门，几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丁仪也曾假想过，但真实的情况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一面光洁透明的银墙矗立在他们前面，顶天立地，竖直和水平方向几乎无限延伸，使人立即就感受到了这堵墙厚重。它仿佛延续了无限的空间，也延展了时间的积淀。

  不知为什么，空间和时间一起摆在丁仪眼前，总让他觉得有一种力量感。

  “这是宇宙的银幕……”关一帆感慨道。

  “在宇宙尺度上，我们的尾声，才是宇宙的序幕。”丁仪说。

  几人穿着喷气服，每两个人间隔十米，排成一行，缓慢地向银墙漂浮过去。他们身后的飞船渐渐缩为一个蓝点。

  “你们感受到了吗，”关一帆透过面罩说，“这里应该是宇宙尽头了。”

  “没错，这么近的距离，我们没有感觉到引力，说明这堵墙应该没有质量。”

  “没有质量……那肯定不是物体了。”

  “快看！银墙那边有一行移动的点！”一行人中最左边的人说。

  “哦！前面来人了！”过了一会，一行人中最右边的人说。

  其余几人则什么都没看到。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一帆颤抖地说。

  很显然，小组里的人都觉得这宁静中蕴藏着说不出的诡异。大家紧靠在一起。

  人类一定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使他们对这个宇宙重新认识。

  小组中的人们已经离宇宙尽头很近了，银墙触手可及。

  当关一帆伸出手想要摸时，人们都发现银墙上出现了他们各自的模样，也是一副好奇、激动的表情。此时银墙内的关一帆的手也伸向银墙。

  银墙外的关一帆迅速把手缩回来，看看自己的手有没有事。银墙内的他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丁仪注意到，银墙内的关一帆是先缩手的，而银墙外的关一帆比他慢了一下。

  几人都观察到，银墙内他们的背后，也有一个隐约可见的蓝点。

  银墙内外的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同样的！

  “想不到宇宙尽头竟然是面镜子。”关一帆感叹道。

  旁边几个人认可地点点头。

  “不，宇宙尽头是块玻璃。”丁仪说。“银墙内外存在时差，而镜面反射的动作几乎是同时性的。”丁仪说到这时停了一会，好像是在等大家反应过来。

  人们反复对照，果真发现了银墙内外的动作顺序有差异。

  “这是折射。”

  “那就是说，他们是我们透过这个玻璃折射成的像？”关一帆指了指银墙。

  “你想得太简单了。”丁仪叹了口气，“从成像的角度考虑，时差产生的原因是折射，与光的折射类似——银墙能够折射时间。举个例子说吧，如果你在一个厚玻璃板后面放一个跳棋，而你从前面看过去，看到的像会比实际的跳棋偏前，这二者距离的数值大小等同于时间间隔的长短，也就是时差。但是……”关一帆注意到，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悲哀。“我们才是他们成的像，因为我们的动作相对于他们更晚发生。”

  大家感到了一阵寒意。

关一帆从来没有见过丁仪的表情如此严峻，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一样。“我之前认为我可以深切地了解宇宙，但现在我明白，我只不过是真实宇宙所成的一个……虚像。”丁仪平视前方，缓缓地说。

  “原来我们是他们的载体。”关一帆也垂下了头。

  人们现在才知道，从他们走出舱门到现在为止的二十分钟内，他们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或者说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真正存在过。

  “你说……宇宙的尽头是块玻璃，那我们能不能打碎它？”关一帆猛然睁大了眼睛。

  丁仪一惊，也精神起来。“如果我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当然打不碎；可如果我们是虚像，那物理学规律就不适用了……我们应该可以打碎它！”

  丁仪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锤子，对准银墙中的自己，毫不犹豫地，用力锤了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