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愧意
上周五快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没办法出门了，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怨恨。这是一个周末，对于周末，我们总是有许多期待和计划的，但是大雨让美好的周末泡汤了。无意之间看到办公桌上杨嘉利的诗集，这是他前几天专程送过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阅读，老天不让我出门，原来是要让我读书，就这样翻开了《彼岸花》，读着读着，有一些句子打动了我，心里面慢慢就高兴起来，偶而抬头看见窗外的大雨，也不觉得烦了，反而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美，诗经里的句子突然就跳出来了：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斯人，云胡不喜？
诗的意思是，外面下起了暴雨，女人担心在外面劳作的老公，突然老公回来了，女人开心得不得了。我当然不是三千年前的女人，杨嘉利也不是我老公，但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周末的黄昏，阅读《彼岸花》，确实让我有了一种遇见亲人般的快乐和欣慰。什么是亲人？亲人就是在他面前可以不做作、不装的人，就是那个你可以把臭脚放在茶几上而他毫不在意的人。
其实我跟杨嘉利是经常见面的，基本上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到我办公室来坐一坐。大家都知道，他行动不便，住得又远，赶公交要转几次车，单程都要一两个小时。他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就是寒暄几句，坐上十几二十分钟就离开。有时候我特别担心他路上出状况，就劝他不必来我这里，可他总是坚持要来，他总是说要来看看我。他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要来看我一个正常人，我又有什么资格拒绝他的盛情呢？谁也没有料到，就这样一种探望和见面，竟然一晃就持续了25年。25年前我跟杨嘉利第一次见面，当时我在草堂北门对面的厂长经理日报当副刊编辑，他来送稿子，就那样认识了。那时我们都20出头，现在都已经人到中年。杨嘉利曾经不止在一篇文章中写过我们的交往经历，当然与他交往的远远不只我一个编辑记者，光他自己写过的编辑记者都多达十几二十个，所以四川经济日报的总编辑李银昭曾经说，在成都报界，不认识杨嘉利的编辑，就不是合格的编辑。大家都为杨嘉利的精神感动，都乐于与他交往，我想，这份特殊的友情，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珍贵的礼物。但是不明就里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份情谊的，他们总是要问，那么在一起到底能交流些什么呢？是啊，我们能交流什么呢？老实说，他来的那十几分钟，说不到几句话，即便他说了，由于他先天的表达缺陷，有好多话我也是没有听清楚的。但是真正的朋友，其实交流的途径并不只有说话这样一种形式，他能出现在眼前，说明他一切都好，这就非常好了，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我想说的大概就是我们这种情况。所以，杨嘉利的每一次造访，我都会认真对待，在杨嘉利面前，很多时候我都会由衷地生发出对生活的愧意。同样是生命，我们可以有若干种区分，比如周末非周末，比如婚前婚后，我们可以过出若干种花样，而杨嘉利不可以；而同样是生命，杨嘉利跟我们一样自食其力，孝敬双亲，他却还在创作文学作品，甚至做一些公益活动，而我们没有完全做到。杨嘉利是一面镜子，一位老师，他提醒我们，生活，不可以被辜负；时光，不可以被浪费。
好吧回到诗歌本身。前两年有一位诗人余秀华很红，她跟杨嘉利一样都是脑瘫患者，她在成名以前，是名副其实的职业农民，她靠种地养家糊口，非常不容易。杨嘉利则是职业写作者，他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凭借手中一支笔养活了自己。这是更加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要说，杨嘉利最动人的诗篇，就是他自己的人生。而从文本意义上来说，《彼岸花》中也有一些特别好的篇章，比如说“或者，我是寻着光明而去，但眼下还有黑暗包裹了我”，比如说“窗外，雨声滴滴，谁的双手正弹奏一支美妙的夜曲”比如说“不要相信生命还有很多时光，她原本就像一本书，谁知道上帝的笔，将会在那一页上停留呢”，再比如，“人，原本是可以探寻天外的宇宙，可是心的宇宙，又有谁会去探寻呢？”……
他特殊的经历和视角，他沉重的病体和人生，他苦痛中的挣扎、迷茫中的顿悟，使得他的诗歌呈现出了不同凡响的甚至是惊心动魄的审美体验。他似乎永远都在表达同一个主题：即便我们卑微如草芥，我们也要高贵如海燕。是啊，这就是杨嘉利，摇摇晃晃的人间，干干净净的诗篇，浩浩荡荡的哲思，堂堂正正的生命。
2017.9.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