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们什么时候再吃一顿斑鸠肉(一)

老左离婚了,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我说他完全是冇么事做的,瞎奔命折腾。他弹了弹手头一两公分长的烟灰,猛然扬起手,做了一个砍的姿势,“兄弟我也是没办法。”

烟灰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这狗日的,自从翅膀硬了以后,脾气完全跟以往不同。

本来,他还欠我一顿酒肉席,没想到,今天,我还得跑前跑后用酒肉侍候他,听他红着眼发一通牢骚。

老左年纪并不老,比我还小两岁,曾经的细皮嫩肉,总是被我们掐得要出水。如今,他却老气横秋,说话嗡声嗡气,如同一口长久没有盛水的破缸,黑墩墩的没有生气。

他也不姓左,从我记事起,我们堰头垸还没有什么杂姓,全都姓一个大写的黄字。不管年龄大小,村子里没有听到什么称呼老黄,小黄的,全是太祖爷爷,姑奶奶,叔伯,侄子孙的叫法。

只因老左是个左撇子。

他家离我家也就一里来路,我们年龄相近,自然也就成了一提溜子的伙计。这其中包括彪哥,幼,驼子,细腊等等上道和不上道的一大帮子娃儿。

我们那个时候,一放了假,终日无所事事,就喜欢到处窜,撵撵电影,打打架。年轻的我们,人多势众,依靠着垸子大,以及久已盛传的恶名,敢惹事也不怕事。

我们这一帮伙计当中,我和细腊的块头最小,但发挥的作用却不小。细腊灵动,像跳蚤一样,关键时刻能够冲上去,以狠震慑住对方。而我呢,心思比较缜密,喜欢出些点子,当然大多是歪点子,但却又有相当的道理,经常可以让一些闹剧完美地收官。

老左话语少,中等身材的他,却经常像一块沉重的磨盘,你推他,他就走一下,你不推他,他就像没长脚一样,甚至像没长脑子一样。

经常在电影场,我们打得激情四射,他却还笼着手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在幕布上摇来晃去,头也跟着摇来晃去。

几乎每一次打架,我们都要在中途喊,“老左,你个哈-鸡-巴,还不过来抽他。”

此时,老左才如梦初醒,迅速加入阵战。别看他平时蔫哩吧叽的,在打架这种场合,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

他像一只小豹子,左冲右突,见缝插针,专找别人的脸抽。神仙怕左手,他左手的力道特别大,往往一抽下去,会响金属般质感的余音。别人还哪里有心恋战,赶紧捂住嘴,哇哇着逃遁。

他的手简直是铁手,老左的名头一抽而响,再抽而红,三抽而使人股颤。

他的手对敌人像冬天般的残酷,对朋友却像春天般的温暖。

冷天看电影,虽然要涉过刺骨的举水,我们也会迎难而上。幸好有了老左,这困难倒也并不是困难。

他的父亲是一处水库的管理员,有一套下水衣。每当河那边有电影时,老左就将他的下水衣偷着。

其实,最应该穿下水衣的是彪哥,他膀阔腰圆,力大无比。曾在一处看电影时,他将人家一头300多斤的猪踢得五天不进食,说是内脏损伤,要动大手术。

他若是背我们几个伙计过河,依着他厚实的底盘,简直如履平地,轻而易举。

但每到河边,老左总是默默地穿好下水衣,来来回回,将我们一个一个的背过去。举水河的沙子很软,很柔,水面很宽,水却很冷。我们伏在他的背上,完全不用怕掉下去。他用他的铁手托着我们的屁股,虽然有些僵硬,但却感到踏实。

到了电影场时,下水衣总在他的手上,好像那只是他们家有,我们连碰都不能碰。我们就自由自在,四处转悠,而他,手抱着下水衣,看着幕布傻笑。

也许就在这一秒,也许就在下一秒,便会传来“老左,你个哈-鸡-巴,过来抽他”的吼叫。老左马上将下水衣随手一丢,加入了烟尘滚滚的战斗。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再看电影,老左没有拿着下水衣。无论我们怎么嘲笑他小气,不够哥们,他都一声不吭。

直到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他姐姐跟我们说,有一次,他父亲发现下水衣撕了一个大窟窿。父亲让他跪了一晚上,拿着棍子抽他,让他说怎么弄破的,他就是犟着头,直挺挺的跪着。

下水衣破了,就没法缝补,只得自己买新的。

老左的屋后是一片杉树林,老左喜欢玩弹弓。别看他是个左撇子,用左眼瞄准,可他的力道足,准头准。每次在杉树林转悠一圈,他总会弄到一两只斑鸠或者乌鸦。

不记得有多少回了,我们在他家的火坑荡里,用松树蔸子生起熊熊大火,将瓦罐煨在旁边。瓦罐里是一点鸟肉和大盆大盆的汤水。

肉炖好了,不论鸟头还是鸟屁股,我们随意而分,但老左总要吃左翅膀。我们都弄不明白,如果说吃哪儿补哪儿,那他也应该要吃左腿呀。难不成他想长出翅膀,永远都在天上飞,再不下来。

鸟肉很快就吃完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咕噜咕噜的喝汤。但我们还是细细地咂摸着,吃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在我们年轻的心里,认为兄弟就是这个样子。一生一世一起走,无论贫贱与富有。即使天南或海北,无论左手和右手。

我们的鼻涕揩干了,短裤换成长裤,也都上初中了。老左,幼,细腊上了乡中学,而我一不小心考取了镇中学。彪哥没有读,躬下大身板,开始改造地球。

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只是在放假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又燃起从前一样快乐。

我听幼他们说,老左开始在学校偷偷吃烟了。别人给他传授方法,教他沿着墙壁向下吐烟气。老左坐在墙角,墙都用石灰粉刷过,青白色的烟雾贴着墙壁缓缓散开,果然看不见。

别人恭维他左手夹烟,笔直呈剪刀形,特别有范。听说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再每次见面,果不其然,他口袋里揣一包,耳朵上夹一根,嘴里叼一根。

我劝他不要那么早抽烟,对身体不好。他咳嗽着说,“书读不下去,学校的规章制度又多,真是活受罪。”说着说着,就呛出了眼泪。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总是纸短情长,无非他乡故乡》。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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