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活的越久,就会累积越多的故事。所以我想早早死掉。想成为没有故事的人。”
在梦境的黑暗里。岚听到这句话。醒在凌晨的三点。在一片漆黑里,你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打火机的一记干响。借着微弱的光,你看到凌晨失眠的女人坐在床头抽烟。
她是岚。凌乱着长发,赤裸着身体,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醒着。好像深处混沌深海,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死了,只有自己活在。
她做平面设计的工作。时常加班,为客户改稿。厌倦时便到楼梯处抽烟。那是岚常去的地方。楼梯的台阶上,放置着铁皮糖果罐,把抽尽的烟头按灭在罐里,它是岚的烟灰缸。一天一包烟的速度,能让肉体提前损坏。却没有悔改的意思。每天下班后,会到同一家24小时便利店购买香烟。年轻的店员,是带眼镜的男子,沉溺在手机的娱乐节目里,以抵挡夜班的漫长无聊。她选购1L的牛奶和硬壳香烟。在街头拆开香烟包装,给自己燃上一根。忽然想到自己已经25岁。没有爱人,没有存款,漂泊在这座繁华的城。
回到租住的地方,是没有光线的廉租房,位于城中村。楼与楼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隔音效果差劲。能够听到他人走动的声响,及做爱男女床板的嘎吱声。洗漱完毕,喝完一大罐牛奶。等待睡眠降临,然后醒在凌晨三点。想到过去的种种。先跳入脑海的总是一个小小的鱼缸,从手里滑落,碎裂在地板上。两条金鱼缺氧的蹦跳。
“我真的希望你和他一起去死。”岚穿着校服,面对那个她称为母亲的女人。她的眼泪和愤怒的表情,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缓慢的回放。岚觉得她很陌生。一个抓到丈夫出轨的女人,像个疯子,搜索家中的个个角落,找寻所有父亲遗留下来的物品。放入大麻袋中,提到空旷的野地里,点了一把火将所有东西烧成灰,母亲说:”以后你就当你父亲死了。”
岚淡淡的点头。脑袋里却想着藏在床底的金鱼缸。那是父亲给她的生日礼物。
在假日里,母亲外出工作。岚一个人在家。她趴在地上,伸手进床底,把鱼缸拿出。两条金鱼在阳光下快乐游潜。她松开手,鱼缸碎裂在地板上。蹦跳的鱼在下一秒没有了呼吸,岚用脚结束了它们的生命。
“我真的好希望你们一起去死。”
“年少时我便想离开那个农场。”岚在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子上:“想到大城市来,来这里找寻希望。如今我觉得希望在破灭,尽管不想承认。开始做奇怪的梦。在废弃的防空洞里迷路,梦境真实。黑暗里只能听带自己的脚步声及心脏急促的跳动。摸着墙壁往前走,可黑暗的路途漫长,忽然想到口袋里的一盒火柴,摸出来,划亮一根,短暂的亮了几秒后,黑暗重来。就这样反复,把火柴用尽。陷落在永久的黑暗里。然后我听到这样一句话。人活的越久,就会累积越多的故事。所以我想早早死掉。想成为没有故事的人。那是我的声音,但是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桑说“或许是过的不够快乐。要不要考虑换换工作环境?”
按照客户的要求,将一副海报修改的毫无美感。做完,岚决定辞职。
2
在一家德国餐厅里,啊桑手持托盘,给顾客端来冰水。向顾客推荐的酒水是原浆小麦,菜品则是德国特色大拼盘。所包含的食物是咸猪手1只;德国肠1条;猪肋排外加紫薯泥。这是啊桑的日常工作。在繁忙的午餐时间,她接到岚的电话。到卫生间里去,压低声音讲电话:“走廊的花盆里,对,是种了富贵竹的那个。”岚挂掉电话,伸手去拨花盆里的泥土,找到开门的钥匙。晚上两个人一起吃晚饭。是桑带回来店里的食物。一同入眠。好像回到从前。
彼时的岚高中毕业,便不再上学。拎着一个包离开故乡。独自一人踏上陌生的旅途,前往那座繁华之城。电视里它有高楼大厦,有川流不息的马路,还有一切都可能发生的奇迹。第一份工作便是服务员,在云南火锅店里,穿着民族特色的服装,为客人点菜添汤,站在门前迎客。在那里,岚认识了桑。桑对岚说:“你好,我是桑。”
桑高职毕业,学的是会计。毕业后找不到一份对口的工作,去做了销售,最后业绩不达标,被辞退来到这家火锅店。火锅店位于五星级酒店内的就餐区域。在酒店的大堂中央,有一架昂贵的钢琴,每晚的八点会有钢琴师前来弹奏。
“如果你想听什么曲子,可以写在纸条上,我去帮你点歌。”桑对岚说:“还有就是,不要管这里的一些规定。比如员工不可以上客人卫生间这一条。”桑在来的第一天便被告知这一天规定。她第一次去员工卫生间,看到的是肮脏昏暗的两个小隔间,长时间没有人打扫。另人难以置信,这是五星级酒店的一部份。在下班后,桑带着岚去看客人用的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明亮的光线。芬芳的空气。还有贝多芬的钢琴曲在流淌。在座便器上岚给自己点香烟,听隔壁桑的声音:“有钱人,连个拉屎尿的地方都这样豪华。有天我也会有钱,在这样的卫生间里拉屎排尿。”
想到这一往事的岚,突然笑出声来。桑问:“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精。”
“我只是想到以前的我们。关于员工卫生间和客人卫生间这件事。”
“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桑也笑出声:“感觉人越大,时间过的越快。我想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有钱人。哪里来哪里去,找个木讷的男人结婚,生子然后老死。这个城市不属于我。可是你不一样,桑。你比我更努力”
“因为我没有退路。”
那是空旷的荒原。岚知道她再次深处梦境。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天已黄昏。她四处喊叫:“爸妈,你们在哪里。我好害怕。”没人回答。只有自己的回音。她穿着校服,奔跑着找寻归途。带有锯齿的杂草,将她的小腿划出细小的血痕。她再也跑步动,跪倒在地,大口的喘息。再抬头时,她看到了那座房子,老旧的平房。她仿佛看到了希望,去敲门,开门的是身形高大的男人,面目模糊。他给她温暖的饭食,告诉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说完男人的手开始伸向她刚发育的胸部,冰凉的触感,如冷血的的爬行动物。她害怕的向后倒退,摔倒在地。男人步步紧趋。黑暗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她张嘴大叫爸妈,却没有声音,只有寂静。她被打开,痛开始蔓延。
睡眠里,桑听到雨落的声音。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是空的。岚不在。坐起身来的桑,仔细聆听,发现这雨声来自浴室。浴室的门未关,桑看到岚赤裸着身体,用刷子不停的刷洗自己的皮肤,那力度,好像要把自己皮肤刷掉一般。
“安静,岚。安静下来。”桑冲进去浴室,将花洒的开关关掉。用浴巾将岚包裹,将其抱出浴室:“只是一场噩梦,不要害怕。”
“我觉得自己好脏”
桑用吹风筒给岚吹干头发:“嘘嘘。那只是你的臆想。岚。来。我们安静睡觉。我给你唱首歌。不要害怕。我给你唱歌。”
3
岚醒在中午12点。桑已去上班。餐桌上有桑留下的字条。
“乖乖将早餐吃完。”
已经冷掉豆浆和油条。岚吃完。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找寻平面设计的单。花4个小时给网络上的客户做一张海报。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修改。赚取这天的饭钱。她决定做一段时间的自由职业者。她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她开始觉得无路可退,无路可进。
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岚没有目的的走。搭上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尾的靠窗位置。从城东到城西。看这座城市深林。孤独感仿佛另一个自己,自年幼起便开始陪伴自己。自父母离异,母亲开始拼命工作,一个人做两份工。没有时间照看她,母亲委托一位亲戚,让她到亲戚家解决一日三餐。她恨他们,恨他们所有人。高中毕业后便不在继续升学。她只想逃离。离开后的她,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从未为主动给过母亲电话。她想忘掉一些事情,想重新扎根在另一片土地上。将所有的工资存下来,去上平面设计的课程。她需要一技之长。培训机构上的广告上,写着月入过万不是梦的广告语。她交了昂贵的学费,到最后发现所学的东西,在网络上都可找到资源。感觉受骗,却已经签了合同,只能隐忍。
很多美好,都是表面的假像。幻觉一点点破灭。这天到来的太早。
公交车上的小电视里,播放着房地产的广告。广告词营造某种优越感。岚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买的起这样一间房子。是自己不够努力,还是自己欲望太大。可是为何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不再搬来搬去是贪婪的欲望?她忽然想到一位共事的同事,在休息时突然说:“我也想当好人,谁不想当好人,可是这社会不让我当好人”
他还说过:“上帝不会不原谅我了。”
岚同他曾一起,在楼道里抽烟。那天他忽然开口:“我失恋了。”他与女友高中时便在一起。已经有十年的情感。是青梅竹马。在毕业后女方提出分手。“她说我们不合适。我爸说你太穷了我们还是分手吧。后来我们再没联系过。”他抬头将烟吐出:“所以要有很多很多钱啊。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得到。呵呵。上帝不会原谅我了。”后来他辞职。岚再也没见过他。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桑的电话:“你现在在哪里。我下班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桑。”
“怎么了?“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脚鸟。带着难以羞耻的隐秘飞行。我一直在尝试着自我修复。有时候感觉坚持不下去。想些问题,但是好像怎么样都没有答案。那天我带着不完整的躯体回到家中,拿出床底的鱼缸,那是我父亲送我的礼物,我将它砸碎,结束两条鱼的生命,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因为软弱活了下来。现在突然觉得好累。”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吃晚餐。我给你唱歌,和你说晚安。有一天我们都会落地生根,那些都会过去。好不好岚?”
夜幕降临的城市,有孤独的女人在公交车上落泪,对着电话说好。
那是2017年4月25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