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周三姨打来电话,大姨夫查出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和三姨、老姨商量后,决定几家一起去大姨家探望。
母亲有姊妹四个和一个哥哥,母亲是姊妹中的二姐,大姨、老姨和大舅家毗邻,母亲和三姨都属远嫁。
所以我和父母、弟弟一家、三姨一家得提前驱车二百华里,赶到大舅家与在此等候的老姨一家和大舅汇合,然后一起赶往大姨家。
一进大姨家大门,只见大姨父正在院里宰鸡,精气神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看到我们进来忙起身相迎。
这一起身,才发现气力已大不如前,拐杖已经不能离手了。
大姨、表侄和他的女朋友也撂下各自手头的活儿,赶了出来,一边扶起大姨父一边忙打着招呼,把我们迎进了门。
大家落座后,孩子们沏茶、倒水,老人们喝茶、抽烟、唠嗑,都很享受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因为老人们几个平时很难聚到一起,只有年来节到或是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儿,才能坐到一块儿。
大姨父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言语间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规划。
2
大姨夫有一儿两女,大表姐和小表妹均已出嫁,在三个儿女中,大表哥是最让老两口窝心的。
大表哥虽为人忠厚,但一向不谙农事,没啥专长又下不得辛苦,再加之不善经营家庭,虽婚后育有一双子女,但终就好景不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表嫂就离他而去。
因此年老的大姨、姨父一直担负着照顾表兄、抚养孙辈的重担。直到现如今,都年近耄耋了,还没放下这份沉沉甸甸的责任。
儿子、孙子都没有成家,成为了两位老人一直的隐痛。
大姨和姨父都是要强的人,在表姐和表妹的帮助下,硬是给表哥和表侄盖起了五间大瓦房,有了自己的宽房大院,但对于家庭的现状,他们还是心有不甘,在他们还行壮的时候,他们能撑起这个家庭的天,可随着年老体衰,渐渐地已感觉已力不从心。
在他们的眼中表哥算没啥指望了,给孙子张罗一门儿亲事是他们最大的愿望,然后就在孙子的亲事有了眉目,行将完婚之际,姨父却倒下了……
老人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但凭着自己的直觉,他其实是能猜出七八分的,只不过是心照不宣地保持一份默契罢了。
我分明能感觉出姨父行动中力不从心的无奈,言语间对生命行将落幕的落寞,看得出他依然坚定的眼神里,透射出渴望与不甘。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家庭是多么的重要。
为了这个家,拼尽了最后一份力气,他不认同“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说法,在他的眼里,儿孙就是他的全部,可唯独没有他自己,他的一生似乎就是为儿孙而活的,现在真的被重视、被当回事儿了,却发现已来日无多了……
在我们一起吃饭的当口,大姨父硬撑着要和大家坐在一起,他充满感情地说:“即便我不饿,但能和大伙在一起,看着大家吃着、喝着、热闹着,我就高兴。”
事实真是如此,他很享受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看着这样的场面,他的脸上写满了欣慰。
父亲显然是动了感情,席间便和大舅、姨、姨父们约好下一次相聚的时间:“我们村东头新开了家乡村饭店,干得十分红火,今年一定到我家去,咱老哥儿几个一起聚聚”。几位长辈随声应和,一拍即合。
他们太珍惜这样的机会了,毕竟只有老人们在一起时,才能找回那属于他们的岁月。
一边的大姨父兴奋头也被调动起来。他那欣慰的表情里,我分明能读懂他对下一次相聚的期待。
其实就父亲而言,他也是特别在意这样的机会,就拿这次出行来说,父亲是很在意我和弟弟一起成行的,全家在一起陪伴的时光,在他看来是最美好的事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辛苦与努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与担当,生命都要经历这样一个接续与轮回。
在儿女小的时候,父母就是儿女的天,儿女对父母的依赖占满了每个人的童年和少年。
儿女已长大成人,青春的梦想、事业的拼搏、生活的牵绊,逐步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对父母的依赖也慢慢演变成了眷恋。
而父母也随着儿女的降生,开始把生活的重心都转向了儿女,一定是不遗余力,倾尽一生。
正如《诗经·小雅·蓼莪》说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意思是说父母生我养我拉扯我长大,呵护备至,想好好报答,但父母的恩情如天一般大而无穷,是报答得完的!
寥寥数语,却是全天下父母的生动写照。
常听身边的老人们说:等我帮他们忙完了,我就该歇歇了。
像姨父和父母,他们的一生都是在为儿女忙碌,真的能闲下来吗?歇歇,不过是他们一生寄念的奢侈。
儿女小时,父母会认为:把孩子拉扯大了,就熬出来了!可真到孩子大了,成家立业又成了头等大事,盼着打发儿女成了家,就放心了!可欣喜过后却又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分身,又自我安慰着:帮他们看完孩子,就没事了。可把孙子看大了,真该歇歇时,却已发现父母已经走不动了。每每想到这些,总有“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喜忧交加、心情复杂。
大姨父歇了,可他的歇息却意味着生命走进了尽头。
在老人们的眼里,一生有干不完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与儿女们息息相关?!然时光易老,岁月无情,容不得歇歇,他们已经老去,方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个可以慰藉自己的梦魇,父辈们就凭着他支撑着走过了一生的时光荏苒、岁月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