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生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永无回头,当年我们在吴家窑胡同建起新居的时候,那个和大伯一分为二的老宅子已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二伯先是在外乡做了乡长,后来又回到了我们县上,再后来,又到了省上。
我奶奶那时候已经因为肺气肿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却没能见到我二伯的飞黄腾达。我奶奶这辈子唯一不忘的就是教导晚辈们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
然而,这一切始终都是命运的安排,直到临死前,奶奶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她把目光投向了她唯一信任的儿子,我大伯和我父亲站在一旁,互相交换着眼神。
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前面的祖辈们都把事业做大了,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却是穷的就差砸锅卖铁了。
二伯默默无闻的那些年,为吴家窑干了几件大事,一是把整个吴家窑的南北路,我们的这一段重新修了一遍。原先的那条小路一直泥泞不堪,尤其遇到下雨天,由于下水道不通,无法排到远处的河道里。很多时候下大雨就如同发洪水一般。
也就是在某一个大雨天的晚上,吴家窑的人们似乎真的已经意识到了修路的重要性,他们从原先的不屑,到后来的观望,再到最后的加入,二伯用他的独特眼光看到了未来。
有人说是二伯为了自己的名声,有人说他肯定捞了不少钱,有些人说他有能力干大事,也有人不吭气。
于是,要钱的要钱,闹事的闹事,支持的支持,不吭气的继续憋着。
沉稳处事是二伯一贯的作风,他留下那些愿意跟他苦干的,把钱分给那些要钱的,遣散那些闹事的,说服那些不吭气的。就这样,留下了最后一些愿意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二伯那时定了一条死规则,不想参与的人可以不参与,但是不要干扰参与做事的人。于是,该干活干活,该修路修路,生活似乎又进入了正轨。
两个月后,正直春夏之交,这段路就已经竣工了。阔气的人家,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在大街上溜一个来回,心里美滋滋的。年轻人穿着新衣服,在大街上闲逛。我二伯从他在吴家窑街道住的那间破屋里出来,看到以前的街坊邻居以轻快的步伐走在新路上,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慨。
后来,政府又开始将这条路加长,一直延伸出了整个吴家窑的南北,接上了其他的乡镇。自此,南来北往的商贩找到了新的出路,原本只是在自家屋里开的那种小打小闹的门店,渐渐都涌上了这条路。
很快,在街道两边建起了新的房子,房子面朝着马路,卖烟酒的,副食的,还有小吃店。
我父亲那时候偶尔大清早去摊上吃几笼小包子,或者喝上一碗羊汤,白白胖胖的包子拿在手里,飘散着麦子和肉菜的香味,一家人大概吃5笼都不够解馋。
父亲后来总说,那些年轻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到现在再也尝不出那个味道了。那些记忆里没有加工过的白面粉,那些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菜,那些吃着粮食长大的黑猪,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
多年以后,当我在吴家窑一条东西大道上,大清早陪着父亲吃羊肉泡馍的时候,我突然记起来小的时候,父亲也会异常高兴地从二伯修过的那条路的最南头的泡馍店里端来一大铝盆的羊汤,上面漂着细细的油花子,绿绿的香菜沫子,肥肥的白白的羊肉屑被夹在绿叶当中,最喜欢用勺子舀一口,咽到喉咙里,那羊油就留在舌尖上,慢慢融化了,一直香到了心里头。
我二伯一直都没有盖房,无论结过几次婚,依旧住在吴家窑街道的那间破房里。后来住到了县城,到他做了市委书记那一年,我父亲却也在老家开了一间小超市。
我父亲有点怕二伯。
父亲说,小时候,有一次,他随着我奶奶还有大伯、二伯去了一次飞机场,当时还年幼的他,正巧遇上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把他吓得趴在地上。奶奶和大伯去了卫生间,二伯在一旁若无其事。成年后,我的父亲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我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结婚三天就哭着跑回了娘家。母亲是的确没有想到,她会遇到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母亲生性善良,性子很慢,因为一次手术,导致她的腿走路有些瘸。尽管慢性子的母亲对父亲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但还是耐不住父亲那火爆脾气。
父亲跟我母亲经常吵架,动不动也会离家出走,像个孩子般。有一年他离家后,回来却是学会了开车。但是后来发生过一次意外,导致翻车了。这之后,父亲也就不再开车。
前两年,我跟媳妇给他买了一辆二手的小车,他才又开了起来,这么多年没开车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忘。
只是苦了我的母亲,那些年父亲赌气离家,拿走了母亲多年的积蓄。竟然到后来说放下就放下,母亲只道是图了平安。
那时候在吴家窑周边到处种植棉花,因为棉虫较多,所以那些长棉桃的天儿,我母亲每天都会头上戴着湿帕子,蹲在地头捉棉虫。
七八月的阳光正是毒辣,汗水和意识同时在暴晒中变得模糊。母亲这辈子没享过福。她不但没有看到我和妹妹大学毕业,找了工作,也没看到我爸再一次盖了新房,更谈不上我们以后住的高楼大厦。
父亲干起活来也是很带劲的,后来那片地被国家修路征了之后,家里也就剩下一亩三分的菜园子了。
我母亲的去世纯属偶然,那是个夏天的早晨,我父亲在菜地里浇水,母亲独自在家里打扫院子,我和妹妹那时候都在上大学,晚上就接到电话,说母亲已经病危,大概是脑部出了问题。
大晚上的,表姐驱车几十公里到省城的学校找到了我。妹妹的学校离得很远,第二天的中午才到。
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支起了灵堂,一口棺材摆在房子大厅靠墙的地方,上面搭了一个白色帷帐,前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母亲的相片,大大的,我感觉到熟悉,就像很多年前我看到六根叔的照片一样,我竟然没有眼泪,只是无声地跪了下去,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