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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清晨看A城,还是原来的那座城,高楼交错林立,三年前未完工的高楼现在已经完工了。城南车站之前略显斑驳的墙体好像重新粉刷了一遍,原本暗红色的”城南车站“四个大字换成了鲜红色的,车站的外观看起来虽比三年前略显新一点,但是客流量明显少了很多,巴士从这里进进出出觉着也少了,偶尔也能看到长途大巴进出车站。
车站的正门是车站南路,这条路并不长,不到两公里。车站南路的两端连接的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两条路,彷徨路和理想路。这两条路仍是贯穿这座城市的南北两端,在城南段最繁华,每天早晨和傍晚时分堵车能堵到人发狂,三四公里的路程能堵车能赌一个小时。
程小峰刚出车站,站在彷徨路与车站南路的交叉路口处发呆,三年前他本已经回到老家,打算不再远离父母和老婆女儿,而今还在这里,还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十字路口,还在这座如熔炉般的城市。这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坚持多久,但目的很明确,不管坚持多久只要能挣到钱就行了,不能再像十几年前那样怀揣着虚无缥缈的梦想来这里拾梦,现在想想,十几年前的梦想也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真是可笑。
来到这座城市并不能使程小峰开心,他站在彷徨路前彷徨着。他关心的是在这里能挣到多少钱,那所谓的狗屁梦想滚远些,不要再来烦他。穿过了交叉路口,他心里盘算着一个月挣多少钱除去自己的生活开支,剩下的钱能够还房贷、能够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婆孩子维持生活,三年前结婚和在县城买房已经花几十万了,老婆为了带女儿没有上班。他拖着行李来到公交站旁等P9路公交车去流沙村找个长期出租的单间,流沙村是程小峰住了近十年的城中村,离城南车站不到四公里,村里面的每条路每条巷子闭着眼睛他都能知道方位。
P9路公交车间隔的趟数本是很短的,但现在是早晨八点,彷徨路上的车流太密集了,十字路口多,红绿灯也多,原本只需等不到十分钟便有一班车来,此时已经等了二十来分钟。程小峰靠在站牌上望着远方想着是住回原来那家房东还是换一家,还是多看几家房东的租金找最便宜的吧,他盘算着。这时手机视频来电响了,他以为是老婆打来的,看显示是邓成飞,程小峰接通了。
“喂,邓总,早上好。”
“峰子,到了吧?”
“到了,刚出车站,准备去流沙村找个住的地方。”
“好的好的,近来怎么样?”
“还好,还活着,还能呼吸,你呢?听说你去B城开公司了。”
“哈哈,我就算了,别提了,我现在呼吸都不畅了,开个公司把自己搞得焦虑了。”
“邓总别开玩笑了,老实说这两年赚了多少?”
“真的别提了,没赚到钱,真的很焦虑,去年年底看过心理医生,吃了不少抗焦虑的药。”
“这太不可思议了,堂堂邓总还焦虑。”
“我还会骗你,要不要把门诊病历给你看看,你看我两鬓白了多少头发。”邓成飞偏着头把两鬓展示给程小峰看。
“还真有些白发,不过鬓微霜,又何妨,赚到钱就好。”
“算了不跟你扯了,你可以哦,真是羡慕你,离开A城回到老家就结婚了,又买房,去年还生了个小公主。”
“千万别羡慕,我现在在彷徨路上彷徨呢,不知道人活着为什么有那么多枷锁,不结婚吧对不起父母,结婚了对不起自己,如果离婚又对不起孩子。”
“看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忘了咱俩以前做光棍时看路边那并行的小两口的眼神么?”
“我知道你是色眯眯地盯着别人家的女人眼里放光,邓总风流众人皆知。”
“算了算了,不能跟你扯淡了,明天刚好是周末,我过来找你,几年不见了,咱好好聊聊喝几杯,再去流沙村那家湘菜馆回味一下,你今天要休息好。”
“好的,好的,邓总忙着。”
“对了,顺便问一句,你跟刘疏雨还有联系么?”
“早跟她没有联系了,再说我已经结婚了,也不可能联系她,你怎么突然想起她呢?”
“可惜啊,可惜,我等下有事忙,还是明天聊吧,你好好休息。”
“好的,明天见。”
挂了电话,程小峰大脑里还浮现着邓成飞刚才在视频里的样子,两鬓确添了些白发,原本帅气的脸庞凭添了些沧桑,眼眶里闪现着疲惫的神情,岁月并非是一把杀猪的刀子,恰恰是一位自然的化妆师,无论自己是否愿意,这位化妆师都在无情的改变着每个人的容颜。邓成飞住在流沙村的时候,他经常带着一把吉他来到程小峰的房间,说是自己的房间隔音效果不好,程小峰的房间门窗紧闭的状态下环绕音效果更好。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程小峰很喜欢听他弹吉他,他闭目拨弄着几根弦,乐声时而欢快舒缓,时而悲切急促,每弹完一首曲子他都会略仰面发一会儿呆,然后笑笑就继续弹下一首,不知道他现在还是否弹吉他,口中是否还有和我在城南的街头走一走的歌词。不论邓成飞是否仍旧弹吉他,现在也没有曾经那样的机会听他弹唱了,他离开了A城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即使回来A城,曾经的时光也不可能再现,因为无忧无虑的昨日已不再重现。
P9路公交车终于到站了,程小峰上了车给老婆发了顺利达到的消息后稍感疲惫,他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车笛声、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嘈杂声时不时地传入他的耳膜,公车上的喇叭时不时的传来到站的提示,这么多年过去了,报站的顺序仍未变,就连公交车的内饰都没变。不知道此时这座P9路公交车在这座城市沿着固定的路线跑了多少年,司机是否已经感到厌倦,再过若干年后的此刻P9路公交车是否还在这里,未可知,但是自己离开这里三年后又回到这里,P9路公交车也还在,他觉着自己的命运与公交车一样可怜,无法挣脱无形的枷锁,还不得不在这里。
‘滨河街坊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听到报此站,程小峰从迷迷糊糊当中逐渐清醒,滨河街坊那一排排灰石青瓦的老房子迅速闯入他的脑海里,其中一间院子中,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身着浅蓝旗袍连衣裙,在一座大茶台前向一众人讲解着有关茶叶的种类以及冲泡的方法,讲课的声音不快不慢,比喻生动有趣,言语间透着一股书香之气,侧过身来能看到她眼眸清澈,似雪山消融的雪水,清秀的脸蛋下嘴角微微上扬的笑着。程小峰像是在欣赏一件妙不可言的艺术品一样站在院子外痴痴的看着这位女子,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讲解完了,众人便向她提问,七嘴八舌地喊着疏雨老师,绿茶冲茶的水温多少?熟红茶三个喝投多少克?她很有耐心的为提问者慢慢讲解,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众人的问题问完了她便收拾茶台上的茶具并向大家宣布下期的上课时间。
想到刘疏雨,程小峰又迷糊了,想要在车上睡去,他太疲倦了,便很快入了梦。刚才上P9路公交车时的情景再现,但是他发给老婆顺利到达的消息的人却换了,老婆变成了刘疏雨,他在梦里知道这是梦,但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让他在梦里也觉着心伤,胸口有些沉闷,梦中记起她曾经说,听闻爱情十有九悲,但是我相信我们能避开九悲,是那唯一的欢喜。程小峰开心地笑了,并牵起她的手穿过滨河街坊的巷子来到滨河边侧揽着她的腰望着对岸不语。他觉着这就是爱情的样子,婚后生活的样子,即使这是梦。
P9路公交继续在彷徨路上行驶着快到终点站了,程小峰还在梦里,一如他第一次来A城一样有很多梦,他朦胧中意识到起点和终点好像没有区别,十几年前他在这里,如今还在这里。
他觉得人生真如逆旅,无论如何奋力向前,生命的逆流终会把每一个人送回起点,生即死,死即重生。